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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2 / 2)


  返回宫廷后,太多的变故和事情占据了阿黛尔和凯丽夫人的时间精力。她们谁也没有功夫没有精力来照顾遥远的礁石城,只能将它收起安置在记忆里。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花那么大的财力,数年如一日地委派人维护礁石城,让这里的一花一草皆如原样呢?

  只有剩那么一个了。

  阿黛尔伸出手,捏住一支早开的玫瑰,将它折下。

  “陛下。”

  海因里希站在石亭柱子的暗影里,低沉地喊了她一声。

  阿黛尔摊开手,看着躺在手中的墨绿枝干,指尖殷红的鲜血珠子般滚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侧伸来,擦掉了血。阿黛尔任由他熟练地替自己包扎伤口,不看他,只看着玫瑰园。

  海因里希从她手心抽走了那枝玫瑰,去掉了上面的所有刺,轻柔地将它插进女王挽在脑后的发髻。

  肋骨与心脏细细密密地,不知道是酸涩还是疼意,但久了也就习惯。

  只是将玫瑰插在她发上时,能够握着袖剑毫不犹豫割开敌人咽喉的手轻微地颤抖。

  第80章 以吻封缄

  阿黛尔的银发划过他的手指, 淡红的玫瑰略微倾斜地插在偏下的地方。她仰起脸庞的看他,晚霞落进她的瞳孔里,变成了粼粼的似曾相识的光纹。

  在曾经的某一刻,多年前的某一刻, 他们也这么对视过。

  他们刚到礁石城的时候, 这里荒芜枯寂, 除了黑沉沉的岩石就是灰色调的砾土, 黯淡压抑得像个囚笼。作为被放逐的公主, 阿黛尔离开帝都时, 什么都没能带走,被她郑重放在匣中一路保护的,只有一捧玫瑰花种子。

  她认真地将玫瑰在庭院中种下, 仰起头看他,说:“先生,以后这里会有玫瑰花盛开。”

  她的声音故作轻快,海因里希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小公主平静地接受冰冷残破的城堡,接受寥寥无几的仆从,反过来努力地想要让其他人的日子鲜活振作一些。懂事得令人难过。

  青年蹲下身,陪她将玫瑰种好。

  最后一粒种子种下后, 阿黛尔忽然轻轻地问他, 它们能活下来吗?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一丝茫然。青年取出手帕擦干净她手上的泥土,没有告诉她玫瑰很难用种子种植, 也没有告诉她礁石城贫瘠的土壤开不出玫瑰。

  总是有办法的。

  他想。

  总是有办法让这里长出玫瑰,总是有办法让这里的玫瑰盛开。

  “会的, 只要您耐心等待。”他说。

  时间渐渐过去,庭园里慢慢地长出了叶芽,然后是藤蔓。除了去海边, 阿黛尔最常来的地方就是庭园的这片玫瑰园,她守着那些长得很慢的花,就像守着一个约定。在一个夏天的傍晚,海因里希没有在书房看到她,便沿着新铺的鹅卵石小路走进玫瑰园里。

  与往常不同,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浓烈而又甜美,典雅夜曲般流淌在园中。

  坐在玫瑰丛前的背影,与教堂彩绘玻璃上的画重叠在一起。人们都说神被活活钉在十字架上时,血渗进土壤,开出了红玫瑰,它象征着美与洁净,是圣母的垂顾,所以在神的天国里有着一片玫瑰园,天使们在玫瑰里歌唱。

  他没有听见天使的歌声,可他确实看见了天使。

  天使就坐在玫瑰丛前,坐在花与叶的影影绰绰里,伸手去小心翼翼地去触碰一朵玫瑰,想要摘下又不舍得摘下。

  海因里希走过去,摘下了那半开半闭的玫瑰,将它插在她的头发上。

  “先生,玫瑰开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直到他将玫瑰插好,才仰起脸庞看他。玫瑰艳丽的颜色染在她的脸颊上,她的瞳孔里印着傍晚的霞光,她的双唇柔软红润。

  在那一刻的对视里像受到某种蛊惑——或许是玫瑰园浓烈的芬芳,很久以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滋生的情绪终于无声地浮出水面。

  海因里希家族生来就是要下地狱的。

  但是就在那一天,那个发过誓再也不决斗的青年心跳如鼓,有种自己能够被救赎的错觉。

  只要他伸出手去。

  “海因里希。”

  女王慢慢地喊了他一声。

  他们仍然对视着,海因里希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头发上。微冷的风里玫瑰花香浓郁厚重,受海因里希重金委托的花匠数年来认真打点这片玫瑰园,它们比他们在的时候还要郁郁葱葱,光亮渐淡后香气便变得明显而来。

  海因里希修长的手覆上了阿黛尔的眼睛。

  他轻轻俯下身去。

  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在天边。

  在太阳彻底坠落的那一刻,在天地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在玫瑰与风涌动的气息中,很久以前那个没能伸出手的青年终于伸出手去。他蒙住心爱的女孩的眼睛,与她接了一个错过时间的吻。

  “玫瑰总会开的。”

  海因里希感觉仿佛有两个自己。

  一个是越过时间站在这里的青年时代的自己,青年时代的他想要紧紧地拥抱住他的女孩,哪怕他们会一起被烈火焚烧殆尽。还有一个是正在溺冰海不得救赎的自己,能救他的人早与他擦肩而过,再也不会回头。

  呼吸相融的吻,一旦错过时间,有多缠绵温暖,就又多冷静痛苦。

  黑暗里,海因里希只听见她的叹息。

  带着淡淡的讥讽。

  “您失礼了,海因里希先生。”凯丽夫人提着灯不知道什么走进玫瑰园,面无表情地出声警告。火光里,她穿着素淡黑色长裙,站得笔直,目光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