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话 小澄同学与女生的证明(1 / 2)
「我知道犯人是谁了。」
明神凛音用与名字相符的凛然声音宣言道。此时我不得不努力忍住叹息。
明明都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说话,这女人就没有一点所谓的理性吗。
我内心十分苦恼,身旁的明神凛音则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她不讨人喜欢,却有着极其端正的面容和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偶的柔顺黑发。坚定的眼睛看上去正散发出知性的光辉,全身透着宛如降世神明的领袖气质。
没错,仅仅是看似如此。
这个女人眼睛里实际蕴含的不是知性而是野性,全身透出来的是宛如猩猩一般的暴力气质。然而,遗憾的是,这个房间——咨询室里,知道这个真相的人现在只有我一个。
所以,坐在对面的咨询人——后乐濑乐学姐(二年级三班·女子排球社)才会以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误闯人界的野兽,也就是明神凛音。
「真……真的……?你知道了谁偷走了我的戒指……!?」
「是的。这是自明之理。」
「到、到底是谁……!?」
「犯人是——」
「等一下!」
我勉强阻止了正准备毫不吊人胃口地说出犯人名字的明神。
我抓着坐在身旁的明神的肩膀,把嘴凑过去小声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在我们聊完之前先忍住吗!)」
「(既然知道犯人是谁,告诉她不就好了吗。)」
「(……姑且先问一下,你能解释吧?)」
「(知道犯人,不就是这回事吗?)」
我猜也是。嗯,不出我所料。
在得出结论之前,要有逻辑。如果不是无依无据的瞎猜,而是毋庸置疑的真相,那就必须要有这个过程。
真相永远伴随着逻辑。
既然明神凛音宣言说她确定了犯人,那么应该已经存在能够解释的推理了吧。然而,我们能否发现这种推理就另当别论了。
「(每次都好拖沓啊,伊吕波同学。)」
明神微微皱起那对漂亮的眉毛,如此说道。
「(她在寻求真相。而我知道真相。因此,我要告诉她。仅此而已。)」
就是因为仅此是解决不了的,我才会这么辛苦啊!
我正想这么反驳她的时候,前来咨询的后乐学姐用左手护住右手小指,嘟嘟囔囔地说:
「……那是他送给我的,重要的戒指……完全,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那是他在我生日那天,作为惊喜送给我的……社团里的大家,还有挚友小澄,都夸奖说很棒……它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
「啊,就是那个人。」
在我阻止之前,明神就干脆地说了出来。
「啊?」后乐学姐露出了呆呆的表情,明神凛音则完全相反,仍旧保持凛然,甚至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偷走你的戒指的人,就是刚才提到的,什么挚友小澄。」
漫长的沉默过后。
咨询人以怒发冲冠的势头歇斯底里起来,而我不得不想方设法劝解她。
我,伊吕波透矢,有一个信条。
无罪推定——疑罪从无。
这是法治国家最先该遵守的大原则。在电视上被报道称为『嫌疑人』的人仅仅是有嫌疑,既没有确定是犯人,也不是犯罪者。毕竟,在这个别扭的世界里,和谚语不同,无风亦起浪。
那么,『嫌疑人』是如何转变成为『犯人』的呢。
不外乎审判、辩论、证据。
无视这些东西进行的告发,就只是在寻衅,或是说严重的损害名誉。
即使那告发就结果而言是正确的,也是如此。
「——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了吗,明神?」
「抱歉。我没在听。」
「拜托你听一听!! 我正在解释你为什么被骂!!」
明神凛音一副佯装不知的神情,将手中的拼图碎片填了进去。
窗外传来给足球社的口号声。室内安静得好像刚才的吵闹没发生过一般。
咨询室内,窗前摆放着白色的隔板。这个东西本意是为了阻挡外部的视线、保护咨询人的隐私,然而明神把它产生的窗边空间,用作了自己的私人房间。
放在窗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幅巨大的拼图,她正在寻找下一块碎片的位置。拼图的进度才大概百分之三十。她拼完后,应该会呈现出某个国家的美丽风景。
而我就坐在明神的对面。
明神凛音静静地俯视拼图。仅从外表上看,这副光景的确就像画作一般。
柔顺的黑色长发,苗条的身躯,长长的睫毛,再加上高鼻梁和薄嘴唇,夏天都要来了她校服外却披着披肩,这一切酝酿了出一种远离尘世的氛围。
这也理所当然。这位明神凛音,从四月末左右就一直在这边,一次都没进过自己归属的教室,名副其实是个拒绝上学的学生。与之相对,她泡在她的心理咨询师姐姐的根据地,这个咨询室,所以我要把她带回教室,说服她的时候顺便听一听被带来的咨询,解决它们。
当然,解决来到咨询室的咨询,完全是心理咨询师的工作。
我和明神这种外行人会代理这份工作,理由之一是原本的辅导员只会偶尔出现。而另外一个理由,在于这位拒绝上学的明神凛音持有的某种特殊能力。
「偷走戒指的犯人,就是她的什么挚友小澄。」
明神重复了一遍,声音好像赌气的孩子。
「除了这个真相,究竟还需要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只有这个不能叫做真相啊。」
我也不厌其烦地重复一直在讲的意见。
「只有你知道那是正确的。你以外的人听起来那只是单纯的找茬儿、瞎猜。只要你不出示证据、解释推理,就是这样。」
「推理……嗨。」
「别给我叹气!你自己知道犯人自娱自乐的话倒可以不用推理。但是,要告诉别人、让对方接受的话,就必须条理分明地解释得出这一结论的推理。既然这是咨询,这一步就必不可少。省去这一步,就会和刚才一样激怒咨询人——你的本意也不是像那样激怒对方吧?」
「……好麻烦。」
明神垂下视线,这样说道,又将另一块碎片嵌入了拼图。
嵌入的位置错了。
然而,我故意没有指出,决定让明神自己发现。她明明十分在意激怒后乐学姐的事……麻烦的是你自己。
「你要是乱说话,麻烦事还会增加喔。现在是有我在才勉强应付过来了……真希望你能稍微感谢一下我。」
「你的目的是评价分吧。」
「能拿的东西就要拿。要是能用推荐赶紧弄完考试,我就能相应地把时间用在自己的学习上啊。但更重要是,你那种随意的态度让我看不下去。」
明神对我的抱怨置若罔闻,靠在椅背上「呼」地轻轻缓了口气。说起来杯子已经空了。看上去她口渴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我拿起杯子,绕过白隔板进入接待区域,用茶壶倒入麦茶,回到窗边的桌子后,说了声「给」,将杯子放在明神面前。
明神理所当然似的拿起杯子:
「你真的有在仔细观察我呢。就像个变态一样。」
「你会不会说话啊,总有别的说法吧。」
从照顾这家伙到现在,已经有近一个月时间了。我也多少开始懂她了。
明神露出挖苦的笑容。
「照顾我这么久,真是谢谢你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用提醒就能自己递茶,十分便利。作为仆人来说及格了。谢谢。」
「看来你还真是这么想的啊!」
我倒也不是在照顾或是服侍她,只是觉得自己做解决得更快。『自己动手』这种话老早就说腻了。明明都热心细致地教过她泡茶的方法,她还是无数次忘掉。
「总之,回顾一下后乐学姐的咨询内容。」
「回顾了又能怎样?」
「那还用问。」
我在桌上摊开做有笔记的记事本。
「推理你做出的解谜啊。」
咨询人——后乐濑乐学姐怯生生地走进咨询室。
学生带进咨询室问题多种多样,从严重的事情到单纯的抱怨都有,但是看到她开门进入房间时的态度,我就能大概察觉到问题的严重程度。
像她这种好像迷路一样进来的情况,事情大多比较严重,很难跟朋友商量。
她的块头以女生而言比较大,身子却是缩着的。从那副样子可以猜出她性格内向。对于怕生的人来说,咨询室不是一个能轻易进入的地方——然而她还是推开了门,那么她就不太可能仅仅来发牢骚。
『……我把戒指……弄丢了。』
后乐学姐说道。
『是男朋友给的——啊,这个,还没太公开,所以请不要说出去——是男朋友送给我的戒指。虽然不是很昂贵的东西……但那是他在我的生日当天,作为惊喜给我买的对戒。我平时都戴在手上……只有社团活动的时候会取下来,放进包里。』
后乐学姐轻轻握着右手小指,也许是有这种习惯。
听说她是排球社的,但她的手指十分漂亮。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也没有一点伤痕。排球是个注重指尖细微触感的竞技——她应该有在认真护理手指吧。
『可是……就在昨天。我结束社团活动回到更衣室,准备换衣服,打开衣柜,拉开提包……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我回家仔细一看,化妆包里的东西,全都——包括粉底盖,全都开着。而且,仔细一看,原本放在提包最底下的笔盒在最上面……我注意到这些,终于想起来了……确认了一下,发现戒指消失了。』
她说的是“消失了”。
但是,显而易见。有翻找过东西的痕迹。这是失窃事件。
我问了她,钱包之类是否平安无事,有谁知道戒指的存在,社团活动中和更衣室里有没有看到听到可疑的事情。
『钱包没事。钱也一文不少……知道这只戒指的人……只有男朋友、女子排球社的朋友、挚友小澄。那个,小澄和我是不同社团的,不过由于身高的原因,我们很合得来——诶?可疑的事情……呃,我不是很清楚。啊,琐事也可以?唔嗯……非要说的话,我在没有察觉到戒指消失的情况下换衣服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声响。像是木棒在互相碰撞的那种——我觉得大概是清扫用具柜里的扫帚歪倒了——』
「就是这里。」
明神打断了我的回顾。
我从推理用的记事本上抬起头,看向若无其事的明神。
「……这里是指?」
「我就是在这里知道犯人是谁的。」
如果不认识她的人听到,会认为这话等同于胡言乱语。
因为还没有正经提过问题。
仅仅是大概听了听咨询的内容,没做过任何调查。
而且——
「好吧,我姑且问一下——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对吧?」
「是的。」
明神淡然地说。
没错。这是明神凛音的特殊能力。
无论遇到怎样的事件,她都会好像得到了神明的启示一般立即明白犯人是谁。
据说,明神从懂事开始就有了这种力量。明神家是正统的神社家系,将这种力量称为『天启』,将她称为『神明之子』『天生巫女』,倍加重视。
然而,我可知道。明神凛音并非从神明那里获知犯人身份。
她在推理。她在用快到无人能理解的——连她自己感知不到的速度推理。
这就很麻烦,只是由于整个过程在无意识中完成,她看上去就像得到了天启而已——其实,她的心里存在极其合理的推理。
在这间咨询室里,我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个推理。
把明神那不经解释就仅仅是胡言乱语的推理,变成真正的解谜。
「……唔唔唔……」
不过,我瞪着推理笔记,只能一个劲地皱眉。
「你应该不是在捉弄我吧?」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可是,信息实在太少了。很难想象仅靠这些信息就能锁定犯人……虽说小澄这个名字姑且是出现了。」
我用自动铅笔的尾部敲着自己的额头。
钱包没有被动过——也就是说犯人不是图财,而是精确瞄准戒指下手的。因此我也问了她有谁知道戒指的存在。那些人等同于事件的嫌疑人。
然而,那个所谓的小澄为什么偷了戒指呢。而且,这位小澄怎么就成了犯人,我完全没有头绪——
「搞不懂!」
「投降了?」
明神轻呼一口气,好像瞧不起我一样微微勾起嘴角。
「不是。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别在那摆架子……信息实在是不够。要出发去找线索咯。」
「线索吗。我都知道真相了……」
「不能解释为什么知道,就跟不知道是一样的!站起来!马上出发!」
「要去哪?虽然无论去哪我都拒绝。」
「知道现场跑百回这句话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拉住了明神的手。
「去女更衣室!」
我拖着不情愿的明神离开咨询室,走向体育馆。
体育馆就那样开着,从入口能看见篮球社练习的景象。
「说起来现在是社团活动时间呢。」
明神稀奇地、而且毫不客气地窥视体育馆里面,突然开始说什么「哇。那个人,明明是女生个子还很高呢。」于是我赶忙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回来。
明神丝毫没有介意我拉她,轻轻摇晃着黑发,微微歪头问:
「那个畏畏缩缩的瘦高个——」
「是后乐学姐吧。」
「畏畏缩缩瘦高学姐是特地休了社团活动来找我们咨询的吗?」
在记住别人的名字上稍微努力一下啊,你这糊涂鬼。
我望着体育馆内,说:
「毕竟体育馆的面积也是有限的。排球社和篮球社在交替使用。所以今天女排休息。」
「女牌?」
「女子排球社的简称。你是不是对学校生活太生疏了。」
「反正这些知识三年后就用不上了。」
明神不带感情地说道。
虽然明神升学后仅过了一个月就拒绝上学了,但是这所学校是初高中连读。和我这个插班生不同,她初中时期应该也是在这里度过的——然而看样子她过去的生活就是无论她去不去教室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更衣室紧邻体育馆,位置在体育馆一侧狭小走道的尽头,但是这个设施不仅是社团活动,在体育课上也会用到,所以我也知道路线。
男女更衣室的门口像公共厕所的入口一样共用一面墙挡着。绕到墙后,能看见两扇门分别通向男女更衣室。现在似乎两边都没有人在使用。
「这么一看,这里的构造不太好啊。」
「……难道伊吕波同学,你是那种等在更衣室前在别人出入的瞬间偷窥里面的小人吗。我失望了。永别了。」
「你这判断太草率了。我知道这是在防止开门的瞬间让人看到里面。可是,就算要防,也应该用墙隔开男生和女生的更衣室入口吧。这样的构造,让人可以假装进男更衣室然后进入女更衣室。」
男更衣室从外面看是在左侧,所以只要从左侧走到墙后,外面的人就会认为这个人进入了男更衣室吧。然而,实际上也可以不进男更衣室的门,进入旁边的女更衣室。
「我先提醒一下,犯人小澄同学可是女生哦?」
「我知道啊。」
这一点我问过后乐学姐。我可不会犯那种说是挚友以为是女生结果是男生的低级错误。
后乐学姐以女生标准而言个子很高,她好像对此感到了自卑。似乎在这时候她遇见了差不多身高的这位小澄,互相倾诉烦恼,变得意气相投了。
「这样的构造,让男生可以偷偷潜入女更衣室。我只是确认了这一事实而已。」
「……你该不会没有相信我吧?」
「没有相信。」
我没有回头,明确地告诉她。
「无罪推定。疑罪从无。你再怎么坚信地指出犯人,我也不会完全相信你。盲目相信和过度相信是最能让人远离真相的行为。」
「是这样吗。」
明神不服气地说道。我侧眼看着她说:
「我相信,最终这一切将证明你是正确的。」
「……………………」
明神移开视线,无所事事地用手指梳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真是的,她要让我说几次相同的话啊。
我停在女更衣室门前,点亮了手机屏幕。
「怎么了?怕了吗?那我们回去吧。」
「抱歉在你好像很开心的时候拦你,给我稍微等一下。」
这时,提示铃响起,手机收到了信息通知。
「……好了。拿到许可了。进去喽。」
「你还特意去征求许可了吗,就为这非法闯入。」
「就在刚刚变成了合法——不对,变成了凌驾法规的闯入。」
「给出许可的人也是够可以的啊……」
「然而这人是你姐姐。」
「所以我才这么说。」
明神和咨询室原本的主人——她的姐姐之间,相处得并不算融洽。好像明神上学只来咨询室也是她姐姐半强制她这么做的。明神看起来无拘无束,可她也唯独不能完全无视血亲的吩咐。
我将手搭在了女更衣室门的把手上——然而。
「嗯……咦?」
我咔嚓咔嚓地扭了好几次把手,又拉了拉推了推门,却只能听到一阵噪音,根本打不开门。
「你在干什么呢?」
「不是,开不了门啊。」
体育馆内传来篮球鞋摩擦的尖锐声音。感觉我们太吵的话,会被活动中的女子篮球社员察觉到。
「是上了锁吗?」
毕竟说起女更衣室,就是个非常容易被可疑人士盯上的地方。或许这里在锁门上也非常小心。
「真没办法……」
我正思考着这些事情,明神叹了口气,一副完全就是在感到可悲的样子。你搞什么。
「请让一让。碍事。」
「什么!?」
明神无视发怒的我,站到门前,然后伸出白皙到不健康的手握住门把手。
「要打开这扇门,需要一些诀窍。」
随后,她用另一只手撑在门上,扭动把手的同时,用力将整扇门往上抬。
随着一阵嘎吱的响声,门开了。
「只是不太好开,并没有上锁哦。」
明神用得意的目光望向我。
我强忍苦涩的心情:
「……我身为男生,怎么可能知道女更衣室的门不好开啊。」
「是吗。那有我在真是太好了呢。」
就是为此才带你来的啊。跟我想的一样。
我们走进女更衣室,关上门。
里面的构造跟男更衣室一样。两侧的墙壁放满了衣柜,中央摆着两张长凳。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边充满了止汗喷雾或是化妆品之类混杂在一起的甜腻气味。
「要调查的话快一点比较好哦。即使你跟职员室那边沟通过了,现在正在进行训练的各位女子篮球社员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知道。这次搜查行动要秘密进行。」
「您把『偷偷摸进女更衣室里找东西』说得挺像回事呢。」
随你怎么说。既然有后乐学姐这位委托人,这就算是一种善行了。
话虽如此,我确实该在女子篮球社训练结束之前完事。而且,就算是搜查,有些私人空间也是不能碰的。
我想想……特别是衣柜里不该看。先去调查其他地方,如果调查完还是没有找到线索——
明神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跟前的衣柜。
然后她毫不避讳地来回观察内部。
「喂。你这家伙没有顾虑这个概念吗。」
「我是顾虑了你,想在你成为犯罪者之前帮你完成调查啊。」
「不懂的话我就告诉你。擅自打开他人的衣柜是不好的!」
「擅自闯入女更衣室的人有资格说这话吗。」
唔……!居然难得地讲了大道理!
这就没办法了。虽然对使用这些衣柜的女生们很抱歉,就让我稍微调查一下吧。我取出了推理笔记。
该关注的地方,是和男更衣室的不同之处——我在明神身后望向衣柜内部,那个东西便立刻映入眼帘。
「贴着镜子啊。」
衣柜深处,贴有洗脸台上那种长方形镜子。在明神极其端正的面容上方,我那戴着眼镜的脸映在上面。
「这个,所有柜子都有哦。」
「这东西不是衣柜附带的吧?女生们都带来了这个吗?」
「不,我想是原本就有的。恐怕是毕业生留下来的。」
唔嗯……说起来女生特别容易聚集到厕所也是如此,她们真是喜欢镜子啊。
镜子的尺寸相当大,或许是为了避免遮挡,提包放在了柜子上部的隔板上。可男更衣室的柜子没有这种镜子,所以包都自然地放在中间的隔板上呢。
在我往笔记本上记录的时候,明神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了其他柜子。正如明神所说,所有柜子都有镜子,物品放在了上层。
「弄清楚什么了吗?」
「好像弄清楚了,又好像没弄清楚……」
「那就是没弄清楚呢。」
明神满意地说道。明明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我弄不懂她的推理却似乎让她很开心。
我暂时把柜子放一边,看向了房间中央的长凳。
失窃发生在昨天的社团活动期间。要是长凳下面刚好有犯人丢失的东西就轻松了,不过我看了看也没发现任何东西。全是灰尘和泥土散落在这里。这里的清洁偷懒了吗。
「嗯?」
与之相对,我发现长凳本身有一点异状。
或许是为了避免事故,长凳角都做成了圆角,但其中一处有像是硬物撞击过的凹痕。
「这个凹痕,之前就有吗?」
「不知道……我没有印象。」
明神坐在长凳上,大口喝着水杯里的茶说道。
她最后使用这间更衣室的时间应该是四月末。不知道该相信她几成。
「可以回去了吗?」
「有点耐心好吗。」
「这里感觉味道有点重。我不太喜欢香水之类的东西。」
「再忍一忍。再大致调查一下就回去——」
我思考着还有什么地方没调查过,环视了一下女更衣室。就在这时——
「——了。」「好想洗个澡啊。」
「啊……」
「她们回来了!?」
更衣室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社团活动结束了吗?不知不觉都这个时间了?不不不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来得及吗!?
「你在做什么!快藏起来!」
明神一反常态地尖声说着,狠狠拉了一下了我的手。
「藏起来……喂,藏哪!?」
「没有选择吧!」
明神拖着我,打开了更衣室角落的柜子。
角落里的柜子不是更衣用的,放着扫除用具。里面没有镜子,取而代之收着一套扫帚和簸箕。
「好了,请你快进去!」
明神一个劲把我往里塞。
「好痛好痛好痛!至、至少把这扫帚拿开!」
「真磨蹭啊!」
明神把扫帚扯出来后,露出了犹豫的神情。随意把扫帚放在柜子外面的话肯定会引人怀疑。
「还有另一个扫除用品柜!放进那边!」
「啊,原来如此。」
明神打开了对面的柜子。那那边装的是一只拖把和一只水桶。她将扫帚放进去关上门——
咦?
扫除用品柜只有两个……明神要藏在哪里?
「(请往里挤一挤……)」
明神低声说着,缓缓进入扫除用品柜里面。
头发贴到了我下巴的下面,微微飘散出甘甜的香气。明神把左手扶在我的胸口上,支撑住身体。她抬起宛若黑水晶一般闪耀的眼睛瞥了一下我的脸,又迅速别开了视线。
在这个距离,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贴得这么近,我连平时注意不到的地方都会注意到。黑发被精心梳理过,表层闪过光泽,没有一根分叉。睫毛随着睁大的眼睛翘着,唇瓣微微有些唇膏的质感。即使这家伙像个人偶,作为一名人类女生,她似乎还是会做所谓的化妆。
明神往后伸手关上门,柜子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变成这样以后,我才反应过来。
「(……喂。)」
「(什么事。呼吸会碰到我所以请你不要说话……)」
「(既然柜子大到能藏下两个人,那不用拿走扫帚,我自己躲在这里不就行了吗……?)」
「(啊?那我又该躲哪里……)」
「(躲进有拖把的那间不就行了吗。)」
「(啊。)」
这个白痴白痴地张开了嘴。
「(……就、就是因为你叫我拿开扫帚……!)」
「(是你强行把我塞进来吧……!)」
已经晚了。
我们在狭小黑暗的柜子里低声进行难看的争吵时,更衣室里已经传来大量女生的说话声。
「今天排得好紧啊。」「毕竟要到比赛了啊。」「啊,好紧张!」「我是替补所以很轻松,太好了呢。」
通过柜子门上部的缝隙,可以看到好几个头,应该是女篮社成员的。
不过,下一秒,冰凉的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这是犯罪哦。)」
明神悄悄地说道。
我知道。我可不打算偷窥。
……不过,这样被封住视觉,别的感官就会变得敏锐。明神淡淡的呼吸声,还有头发散发出的疑似洗发水的香味。细细的腿轻轻缠住我的腿,胸口能感觉到那只纤弱的手,以及她微微压在我身上的体重。稍微动下手就会碰到明神的身体或头发,所以我只能一味地保持静止。
柜子外的信息也传入耳朵。“唰——”的某种喷雾声。“沙沙”的衣服摩擦声。“噗哧”是什么的声音?还有——
「你知道吗?听说冲人学长在和二年级的后乐同学交往。」「我知道我知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后乐同学明明没那么可爱呢。」「算是吧。冲人君明明可以随便挑呢。」「哇,枫学姐真犀利~。」「这话要保密!保密!」「果然还是因为身高吗?」「后乐同学有多高来着?」「有一米七吧~?」「我记得冲人学长不止一米八了。好强。」「要说般配可能是挺般配的吧。」「不过感觉床会坏掉(笑)」「就算去爱情酒店也绝对不会被当成高中生的吧。」「哇,真羡慕。之前我就被拦下来啦~。」「诶,你已经和那家伙做过了?」「听我说!那家伙是真的过分!突然叫我帮他舔!」「哇好恶心!第一次不带这样的啊——」
……唔,好难受!女生的黄段子交流!
为什么比起男生的黄段子,女生聊这类话题就这么生动具体啊……居然这么开门见山地讲自己的那种经历。女生都是这样的吗?
「~~~~~~!!」
我正这么想,立刻在身边发现了个例外。
即使眼睛被挡着我也能明白。明神紧紧抓着我的制服,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看来她是受不了黄段子那种人。我稍微安心了。要是连这女人都在背地里毫不害羞地聊这种话题,那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不过要说这家伙,首先就没有能背地里聊天的朋友。
……话说回来,我又重新想起刚刚听到的谈话。
后乐学姐有恋人这回事,似乎意外地传得很广。确实,相对而言她的给人的感觉比较稳重(发火的时候倒是很厉害),个子却特别高。体格看上去都能跟男生正面一战。该说不愧是排球社的吗。
她本人也说过,高个子使她感到自卑。而她交到的男朋友有高达一米八的身高。我无从得知,对于后乐学姐而言身高这个要素究竟有多重要。不过,个子高到这个地步,应该无法轻易找到取代他的人。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为何不惜跑到咨询室来也要拼命找回戒指。
女篮社成员直到最后都在聊着生动的黄色内容,离开了更衣室。
之后,我们终于从狭窄的扫除用品柜出来了。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从黑色长发间中露出的耳朵变得通红,明神开始对着空气抗议:
「什、什么舔不舔的,那种事……!是犯罪,是犯罪啊……!」
「这个嘛,如果对方是社会人,或许是犯罪。」
如果对方也未成年,而且双方同意,那当然是合法的。
明神像是在谴责我一般,瞪了我一眼。
「……你有让人做过吗?」
「…………怎么可能有。」
她在让我说什么啊。
「是吗……我放心了。差点就强制让你离开我周围半径五公里内了。」
「你手里到底有多大的权力啊。」
我判断再继续聊下去会有危险,无心地看向刚刚我们藏身的扫除用品柜。
「……嗯?」
这时,我发现了。
我在扫除用品柜前蹲下,把靠在柜子角落里的簸箕拿了起来。
有东西藏在后面。
是一本学生手册。
「那是……」
明神也从后方窥向里面。
我捡起掉在柜子角落里的那本学生手册,读出了印在封面上的名字。
三年四班,空科冲人。
「冲人?」
「……是后乐学姐男朋友的名字。」
刚才女篮社成员的八卦里这个名字也出现了。
就是他将那只被盗的戒指送给了后乐学姐。
而且,他毫无疑问是男的——绝不应该来过女更衣室,更不用说扫除用品柜里面。
我能轻易想象出来。
就和刚才的我们一样——这位空科从后乐学姐的包里拿出戒指,慌慌张张地躲进了扫除用品柜。
「…………喂。」
我低声说着,回过头去,看到明神正全力别开视线。
「我再问一次。你说犯人是谁来着?」
「……这、这不可能……」
仍然有谜团。
明神本应百发百中的推理,为何出现了失误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就能找回戒指——可以解决后乐学姐的咨询。
本应如此。
翌日。
利用某个情报网,我查到了空科冲人学长的所在。当然,他并不是什么逃犯,我只是听说午休时他经常独自一人去学生食堂,去吃午餐顺便埋伏他一下而已。
「喂,明神。你忘记买餐票啦。」
「参票?」
明神无视售票机,准备走向柜台。我抓住她的后衣领。
明神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盯着售票机。
「这是什么?」
「难道你没有来过食堂吃饭?」
「我没有兴趣在这么多人的地方用餐。」
如果不让她也了解我的搜查过程,我的搜查过程就没意义了。因此我才把她拖出了咨询室——不过她的家里蹲程度真是超乎想象。
「你平时是怎么解决的啊。」
「母亲或是祭司会帮我准备。」
真是个受人宠爱的大小姐。
「唉,拿你没办法。听好,一次就给我记住。我教你怎么使用。我就讲一遍啊!」
结果我解释了三遍。
明神凛音不擅长应付机器。这次也没能帮她改善。
我们前往柜台,终于拿到了午餐。我的是炸鸡块套餐,而明神的是荤乌冬面。
「居然特地把油腻腻的肉丢进清澈的乌冬高汤里,这料理真是极其粗俗。」
「那你为什么点它。」
「就是因为这个它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们落座后,明神规规矩矩地合起双手说了「我要开动了」。其实她教养不错啊。虽说教养是不错——
「喂喂喂!头发!头发掉进乌冬里了!」
「啊。」
注意力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够。肯定有某种常驻软件一直占着脑浆的百分之几。
我无奈拿出特意为她常备在身上的发卡,束起她那长长的黑发,然后吃午餐。就这样过了几分钟。
我一直监视着食堂入口,此时发现了和情报描述一样的身影。
我和明神加起来才差不多能与那个男学生的大高个相比——三年四班,空科冲人学长。
「巨人……」
明神咕噜一声咽下乌冬面,低声说道。这样相当失礼,不过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高大的身材超过一米八,看丢他反而更难。我们把吃完的餐具送回回收处,同时注视着空科学长购买餐票、在柜台拿过咖喱、落座。
那张桌子上没有其他学生。这是个好机会。我和明神一起接近这位高大男生。
「您是三年级的空科冲人学长对吧。」
空科学长含着勺子,诧异地看向我和明神。
我听说他是男子篮球社的成员,不过这副全身是肌肉块的感觉,硬要说的话氛围更像是在搞橄榄球之类的运动。他的位置似乎是中锋。对方学校的选手不得不跟这样的人在空中竞争啊,真不容易。
走近后,我看到了他端正的面容,原来如此,我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成为女生间传言的目标。后乐学姐算不算是完成了一次很强的逆袭呢。
在空科学长开口前,我坐在了他桌子对面的座位上。明神也坐到我旁边,噗嗤一声拧开了刚才在售货机买来的瓶装碳酸饮料。这家伙,喝得了碳酸饮料吗?
空科学长一边将含在口中的勺子放回碗里,一边讶异地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