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小说

第52章 不是普通混子（第1页）

初八，清晨五点，山谷的雪已尽数消融。泥土松软湿润，草芽从冻土中探出嫩绿的尖角，像是大地悄悄睁开的眼睛。周景明照例穿上那双1984年的旧胶靴，鞋底与地面相触时发出熟悉的咯吱声，仿佛时间从未走远。他走出房门，迎面撞上一缕清冽的风，带着融雪后的清新与春意前的克制。

引水渠沿线，护坡上的沙棘根系在雪水浸泡后愈发牢固，几处冻胀点经昨日巡查确认无碍，地质组已在边缘插上临时标记桩。他蹲下身，指尖抚过一块裸露的石基，上面刻着模糊的“1986”字样??那是赵德海带队勘测时亲手凿下的坐标原点。如今苔痕斑驳，却依旧清晰可辨。

“爷爷！”远处传来喊声。是阿依夏的儿子，十岁的巴合提，怀里抱着一台小型无人机，“我们班今天要拍‘春天的第一趟巡线’，老师说您走过的地方，就是哈巴河的心跳。”

周景明笑了笑，站起身来：“那你得让镜头记住每一块石头的样子。它们不说话，但都记得事。”

孩子认真点头，遥控器一推，无人机嗡鸣升空，沿着引水渠缓缓飞行。屏幕上传回的画面里，蜿蜒的水道如银带穿行于山谷之间，两侧新栽云杉挺立如列兵，蜂场屋顶蒸腾着淡淡热气，远处纪念碑在晨光中静静矗立，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

回到办公室时，桌上已摆好一杯热奶茶和一张手绘卡片。卡片上画着一座红旗飘扬的小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祝守护者爷爷身体健康！我会好好写字，将来也写历史。”落款是“一年级二班古丽娜”。

他摩挲着纸页，嘴角微扬。这字迹让他想起三十年前岳青山教大家记账的日子??那时没有打印机，所有收支都用毛笔誊抄在黄纸上，一笔一划皆是敬畏。人心若不庄重，再大的财富也会散尽。

上午九点，文化礼堂召开“数字民主平台”首次试运行会议。青年技术组展示了新开发的“议事通”APP界面：简洁明了的操作流程、语音输入投票功能、双语自动切换系统，以及最关键的??每位社员登录后必须先观看一段五分钟的历史影像片段，才能进入议题讨论区。

“这是为了防止决策轻率化。”李卫东解释道，“我们不是反对效率，而是提醒每一个人：你投下的每一票，都连着过去三十多年流过的汗、受过的苦、扛过的风雪。”

周景明戴上老花镜，亲自操作测试。他点击“家庭账户绑定”，输入孙子的手机号，随即收到一条维吾尔语语音提示：“尊敬的周景明同志，您的家人周磊已为您完成注册。您有权独立行使表决权，也可委托其代为提交意见。”

他又点开“重大事项公示栏”，看到正在审议的《电动矿车电池回收再利用方案》已附有三份专家评估报告、两场村民听证会录像链接，以及一份由退休工人手写的建议信扫描件。

“做得好。”他缓缓摘下眼镜，“这不是机器聪明，是人没偷懒。”

会议最后决定：平台将于正月十五正式上线，首项全民公投议题为“是否将赵德海墓址迁入合作社公墓，并设立纪念铭牌”。投票期七天，线上线下同步进行，结果将在清明祭奠仪式上公布。

午后，阳光洒满山坡。周景明独自来到蜂场后方的试验田。这里曾是废弃尾矿区，如今已被改造成有机蔬菜种植基地，地膜下埋着温控传感线，滴灌系统根据土壤湿度自动调节水量。几位年轻农技员正蹲在地上记录数据，见他到来纷纷起身问候。

“今年打算种什么？”他问。

“第一批试种高原藜麦和紫花苜蓿。”一名姑娘答道，“如果成功，不仅能做饲料，还能加工成健康食品出口。”

“名字想好了吗？”

“叫‘金脉粮’。”她笑着说，“寓意黄金不在地下，在地上；财富不在挖，在养。”

周景明点点头，目光落在田埂边一块小木牌上，上面写着：“本块土地由赵德海1987年提议复垦，2024年实现首耕。”他久久伫立，风吹动衣角，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傍晚归途，路过医院。他顺道探望住院的老会计陈嫂。老人因心脏病复发入院，精神尚可，正戴着耳机听广播剧??正是最近播出的《建社之夜》改编版。

“听到赵德海那一幕，我又哭了。”她摘下耳机，声音微颤，“其实当年……是我举报的他。”

周景明心头一震。

“那天夜里我值班对账，看见他办公室灯还亮着，进去送茶，正撞见他在翻保险柜。我没声张，回来写了报告。第二天会上，我第一个举手要求严惩。”她闭上眼，泪水滑落，“后来才知道，他儿子刚被单位开除，老婆查出癌症……他是真急了啊……”

“你没错。”周景明握住她的手，“制度需要执行者。可现在我们都明白了，执行之后，还得有人愿意伸手拉一把。”

陈嫂哽咽着点头：“我想去给他儿子写封信……就说一声对不起，也说一声谢谢。”

“那就写。”他说，“有些话，晚三十年也比永远不说强。”

初三访客杨素芬团队留下的联络簿已被整理成册，周景明翻阅时发现其中一页夹着一封未署名的信。字迹潦草，墨迹晕染，显然是在情绪激动中写下：

>“我是当年想带走矿车图纸的那个技工。我以为外面的世界全是金子铺路，可去了才发现，老板只关心利润，没人问我累不累，更没人记得我爹是修了一辈子铁路的老工人。

>我差点成了叛徒，可你们没把我当敌人。座谈会上，周老看着我说‘别忘了回头看看’，那一刻，我心碎了。

>从今往后，我的手只为自己人干活。

>??一个迷途知返的人”

他将信折好，放入胸前口袋，如同收起一颗滚烫的心。

初九，天气转暖。溪流解冻，叮咚作响，像是大地苏醒的脉搏。孩子们在河边放纸船，船上写着新年愿望：“我要当医生！”“我想让妈妈不再咳嗽。”“我希望赵爷爷能回家。”

周景明站在桥头凝望，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转身一看，是武阳，手里拎着一个铁盒。

“找到了。”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1984年第一代档案室的总锁钥匙。原来一直藏在我父亲床板底下。他临终前交代：‘等所有人都不再怕真相那天，就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