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哀。”
白茫茫一片的灵堂上,博宁侯夫人带着长子、两个女儿一同向来吊唁的人回礼。
此次叛军围攻京城,陛下作为正统大获全胜,再一次证明的邪不胜正。博宁侯是此次战死身份最高的官员,皇帝着礼部大办丧礼,因为他是皇家姻亲,诸位皇子、公主一同来祭拜。二公主、四皇子这样小,也被乳母抱着来行礼。
博宁侯夫人与博宁侯成婚不到一年,未有子嗣。她乃是会昌伯的孙女,也算京中老牌勋贵,只是家族败落,父兄叔伯没有身居高位者。皇后为博宁侯相看了几年,最终择定了这位,她嫁进来之后,兄长便以举人身份授了盐道官员。
李茉入灵堂上香,蹲下身关切问毅哥儿:“身子可好?可撑得住?”摸到他手掌冰凉,小小的少年原本因发育期快速拔高而瘦削,如今更是向竹竿靠拢。
毅哥儿麻木回礼,孝帽宽大的帽檐遮挡大部分视线,他没看清来人是谁。听到这句询问,感觉手被人珍惜摩挲,犹如被叫回人间,猛然扑到李茉怀里痛哭:“小姨……我爹没了……”
“不哭,不哭,小姨在呢!”李茉右手环抱他,左手接住扑过来的薇姐儿,这两个年纪大的记得她,年纪最小的菲姐儿近两年没见李茉,已经记不得她了。可是见到哥哥姐姐都扑到这个香喷喷的姨姨怀里,她踟蹰着靠近,也被一把搂进怀中。
“小姨!小姨!”
“我在,我在。”李茉和三个孩子抱头痛哭,灵堂上的人也跟着掉眼泪。哭了一阵儿,博宁侯夫人上前劝解:“大娘子稍抑悲痛,请到偏厅喝茶。”
帕子在脸上胡乱一抹,李茉回礼:“辛苦您了,可否容我先带两个侄女到偏厅休息片刻。”
“自然、自然,我也劝呢,三个孩子孝顺,咱家没有孩子跪全程的严苛规矩。”博宁侯夫人连忙辩白。今天已经是接待宾客吊唁的第三天,几个孩子都小,她作为继母,也不敢让人以为她趁机磋磨前房的孩子。
谁敢啊!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博宁侯的家产能保住,一因他是皇后的弟弟,二因博宁侯有儿子,没了这个儿子,博宁侯垮塌在顷刻之间。
“毅哥儿,你再送你爹一程,我带两个妹妹到偏厅去。”李茉看着毅哥儿的眼睛和他交代清楚,才一手牵一个退出灵堂。
李茉从没来过博宁侯府,博宁侯大婚她也是礼到人不到,平常走礼,李茉送的东西给三个孩子的最用心,给博宁侯夫妇的全是从外头采买的,务必让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来,李茉关心的只有姐姐留下的血脉。
把两个侄女拢在怀里,问她们这两年的衣食住行、读书交际,了解她们的生活。
碧桃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三个蒲团。“大娘子,您瞧可是这几个。”
“嗯,悄悄去换了,别让博宁侯夫人以为我是来打擂台的。”李茉让碧桃送去的是三个内置炭炉的蒲团。
博宁侯没了,李茉倒是常来,每次都给三个孩子带些吃食、衣物、学习用具之类,几个孩子接连丧母、丧父,谁不叹一句可怜。
李家这前岳家,在博宁侯走了之后,倒是重新和外孙子、外孙女亲近起来,李太太也常悄悄带些荤腥的吃食过来,让毅哥儿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感觉窝心。
李太太劝自家姑娘:“你也是掌着一大家子的人,和我这老婆子不一样,来得太勤,当心婆家和女婿不高兴。”
李茉眉头一挑,“我管他们!”
“你这霸王!听听你在外头的名声,谁不知道你厉害,辖制得婆家没人敢和你大小声。才进门几年啊,家都由你当了。”
李茉更不屑一顾了,“我管着他们,也保护他们,他们都没二话呢,娘你就别操心了。”
“不操心婆家,总要顾虑侯府当家夫人的心情,这是人家家里,你还当是你大姐姐在的时候呢!”李太太在人情往来上有自己的心得,博宁侯夫人才是当家主母,她俩前房的亲戚,总不好多打搅。
多虑了,博宁侯夫人完全不这么想,博宁侯夫人恨不得魏国公府大娘子日日上门。
刚巧,今日她母亲也过来了,正拉着她说话:“你瞧魏国公府大娘子为人如何?和传言中一样霸道吗?”
“书上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总算验证了。我与她相处起来如沐春风,魏国公府大娘子为人很有分寸,不以身份骄人,事事处处无不妥帖。娘您瞧,这是她让丫头送给三个孩子的蒲团,葬礼要简朴,蒲团外头是没染色的蒲草,里面缝了一层棉絮,芯子里再放铜炭炉,精致在不起眼处。送蒲团也避着外人,没拿这些事情邀功。”
“咱们两家平日里也有节礼往来,给三个孩子准备的东西无一不精致、实用,不知废了多少心思。给我备的东西也清雅,挑着最上等的送,这样的前房小姑子,合该立书作传,还有比她更好的不成?我看那些谣言就是嫉妒她嫁得好,故意败坏人名声的!”
会昌伯府大娘子轻轻给女儿一下:“她要是能同意你再嫁,你再给她立书作传不迟。”
“你才成婚一年,夫君短命……行,行,为国捐躯。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又没个孩子,何必苦守一辈子。等孝期满了,毅哥儿也长大成丁了,是能承袭爵位、顶门立户的年纪。他受他小姨那么大的恩惠,与你也没有仇怨,只要魏国公府大娘子肯为你说句话,由继子出面放你再嫁,应是不难。”
“毅哥儿能顺利继承爵位吗?不瞒娘说,我嫁进来之前忐忑不已,博宁侯未成亲之前还有谣言要纳妻妹为妾照顾孩子,只因担心后娘恶毒亏待孩子。可我嫁进来,也没见侯爷对毅哥儿有多关心。毅哥儿的教书先生、武学先生都是魏国公府大娘子辗转着悄悄送来的,身边照顾的老仆也是前头娘子留下的。我也不是说侯爷对孩子不好,可当真不见多少关怀。”博宁侯夫人蹙眉,总觉得不安。
“男人都这样,教养子女是当家主母的事。还有,爵位不爵位的,他们自己操心去。他小姨能给他求来世子之位,就能给他求来爵位,你一个后娘操哪门子闲心!”会昌伯府大娘子戳戳女儿脑门:“你现在去和人打好关系,言行里露出一点,先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你的嫁妆是一定要带走的,最多留下几百两做人情,剩下的一定要全带走!”
“祖父和父亲怎么说?哥哥的官职是靠侯爷关系得来的,若是我改嫁……”
“放心,你哥哥已经站稳脚跟,侯爷去了,咱家日子也要过下去啊。你祖父和哥哥我还不知道,只要咱们把事情办成了,他们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博宁侯夫人还是有些下不定决心,她娘道:“反正你仔细想清楚。若是守寡,不能穿鲜艳衣服,不能参加宴会,你继子年纪大,你对他也没有抚育之恩,这么清水枯木一样守一辈子,坚持得住吗?寡妇门前是非多,若是……”
“别说了,别说了,我嫁,我改嫁!”博宁侯夫人本就有改嫁的意思,只是碍于还在先夫热孝中,不好直说罢了,被亲娘这么一恐吓,立刻道:“您先帮我寻摸着人选,总要有了退路,才好和祖父、父亲说。”
送走母亲,博宁侯夫人又对贴身丫鬟道:“最近家里来的卖婆、药婆,你也让她们帮着打听,悄悄的。”
大户女眷关在深宅大院,能进出的就是尼姑婆子之流,博宁侯夫人素来不喜尼姑,小时候见过她们害人;热孝期间,也不能找媒人光明正大的问,如今这事儿只能让走街串户的卖婆、药婆帮忙。
李茉正疑惑博宁侯夫人为何对她如此礼遇,甚至主动让她插手博宁侯府内务,听到她婉转表达改嫁之意,李茉并不推拒,直接道:“朝廷不禁再嫁,先帝在位时,还有宰相争娶身家豪富的寡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