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筹谋在此一举,大仇马上得报,成则大喜,不成则难逃一死。姜玉笛想起少年时的恋人,想起楚家老宅中昏迷的旧友,想起他同病相怜的小师妹,哦,对了,还有青州城中他心软放过的毛绒绒的小狐狸。
青袖又做梦了。
梦中她身在洛阳,忆不起前尘,也不思前程,在酒楼顶层靠窗的位置一边饮酒一边赏景。
梦里美酒似乎也会醉人,街上路人来来往往,她却看不清他们面庞。
有挑着担子牵着女童的夫妻,有抱着婴儿的妇女和她梳着双鬟的妹妹,有进京赶考的书生,有背着药箱匆匆而过的大夫,有人稍稍停留,有人匆匆而过。
楼下川流不息,楼上有人与她对饮一杯后陆续离去,之后只剩她一人,她百无聊赖,有时疯狂,有时平静。
随风而来一缕鹅黄色发带,她趴在栏杆上探出身子抓住,楼下小轿中帘子掀起一角,少女发簪上的珍珠光泽莹润。
还有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少年身穿正红色圆领袍,搭配漆黑的束袖、革带和皮靴,背着长弓和剑囊。
她依旧看不清他们的眉目,却莫名其妙觉得恐惧,脚边酒壶倾倒,酒水顺着栏杆底端如雨滴般落到街上,在触地的瞬间却变成火油,燃起熊熊大火,将少女和少年全部吞噬。
她大声呼喊,一声又一声。
突然眼皮之上痒得难受,她从梦中清醒,睁开眼是蓬松的白色毛发,她本能地翻身而起迅速制住来人。
“疼疼疼疼疼!”白霜叶叫嚷着,尾巴疯狂摇摆,连忙解释道:“是你一直在唤别人名字,我怕你在做噩梦醒不过来,才想着把你叫醒的。”
青袖松开她,呼出一口气,道:“对不起。”
白霜叶揉着肩膀嘟囔了两句:“别再吵醒我了啊!我明天还要出去办事呢!”又香甜睡去。
青袖没有办法保证。
幼时的事不提,这十几年来,她大都是独眠,和苏木一起住时,小孩子睡得死雷打不动,她不知道自己做噩梦时会闹出吵醒别人的动静。
她起身披了衣裳,下了楼。
没想到花婆婆也还没睡,正在烛火下缝补着什么,听见动静,张望着楼梯疑惑地问她:“外边天还黑着,姑娘怎么起了?娘娘呢?”
“你放心,她还在睡,我醒了便不想再睡了。”青袖解释道,在她对面坐下,拿簪子拨弄着烛火。几乎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零零碎碎的劝告都格外得多,花婆婆也是。
“我是岁数大了觉就少了,可姑娘你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得注意自己的身子,按时睡,按时起。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回来了从不出门,但你要是没事了的话,还是跟我们娘娘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转转,晒晒太阳,多跟别人说说话,好男人可不是坐家里就能遇上的,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得擦亮眼睛下点功夫才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青袖打趣她道:“那我怎么不见白霜叶的如意郎君呢?”
花婆婆惊讶:“你不是知道娘娘的身份吗?”
“她是只白狐狸,我知道啊!”
“你都知道她是狐妖,怎么还这么问?”花婆没好气地婆瞪她一眼,认真解释道:“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她,当点心吃娘娘都嫌他们臭烘烘的。能娶我们娘娘的,必然得是个厉害的大妖怪,既要相貌英俊,还要温柔体贴,妖怪都活得长,没关系,娘娘慢慢挑选就行。如果实在没有这样完美的妖怪,那她还有她的望月楼,她没心没肺,一个人也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婆婆,你偏心!”青袖笑着戳破她:“在你眼里,白霜叶怎么样都好。”
花婆婆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点了点头道:“娘娘就是好啊!”
她有些炫耀道:“她脚底板嫩,又不爱穿鞋,我怕她扎到硌到,便给她做了这轻薄的软底鞋子,又怕她嫌光秃秃的不好看,我又给她绣上了彩色的花纹,她喜欢得不得了。但我老了,这两年眼睛也不好了,她就说什么也不肯穿我做的鞋了,我知道,她是在心疼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
温情的确令人感动,但青袖想的是狐狸漫山遍野地跑,没见过谁硌得乱叫唤,也没见谁爱穿鞋的。
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生出些多余的担忧来。
青袖不与她争辩,静静地看着她凑近了灯火眯着浑浊的眼睛给白霜叶一针一针地做鞋子。
妖族长寿,所以不解为何命数短促的人类能生出重于性命的情义。而白霜叶在青州城不知道盘踞了多少年,奴仆更换了多少代,百年之后她是否会记得曾有一个笨拙的人类可笑地担心过她一只狐狸她光脚走路会受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