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挂在半空,藏在深灰色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这是一个人鬼共生的年代,阴与阳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十分明晰,人与鬼,往往只有一墙之隔而已。
也正是因此,人们谈鬼色变,几乎没有人敢在黄昏以后外出。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
源博雅带着个畏畏缩缩的仆从,走在朱雀大道上,仆从手里举着灯笼在前方引路,不时哆哆嗦嗦地四处张望,生怕身边会突然窜出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来。
源博雅倒是面色如常,没什么畏惧的神色,甚至脸上还挂着笑容。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胆大包天,不怕妖鬼,而是因为他满心期待和好奇,完全压过了恐惧。
近日,平安京里出了一件怪事,位于平安京南部的城门、朱雀门一带时常在夜里响起笛声,乐音悠扬清越,但往往都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吹笛的人。
吹笛者是鬼,这件事似乎已经可以确信无疑了。
人们如避蛇蝎一般避开了朱雀门,没人想与妖鬼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源博雅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自从他一次偶然在夜里路过朱雀门听到了笛声之后,他便被对方精湛的演奏技艺深深折服,每晚都必须要去一趟朱雀门才罢。
源博雅的家仆都私下里嘀咕,他们家的博雅大人恐怕是被朱雀门的鬼迷住了,不然的话,又怎么会神魂颠倒至此。
源博雅自己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议论,不过他毫不在乎,他一向爱音成痴,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奇怪。
况且,能让他每天都听到这样的乐曲,即使真的最终被鬼迷惑而死,只怕也是无憾的。
远远地,夜风送来了乐声,依然如他记忆中的一般悠扬悦耳,不过不知为何,这几日的曲子中,忧愁之意越发地浓重了。
博雅立在朱雀门附近,从午夜一直站到了天明。
夜寒露重,博雅的衣服稍稍有些潮湿,但他生怕漏过对方的演奏,根本顾不上拂去自己身上凝结的露珠。
那个不露面的乐师几乎是不间断地演奏了几十支曲子,都是博雅从未听过的乐曲,这也是博雅每晚必来的原因。
天蒙蒙亮的时候,博雅终于忍不住了,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笛子,在对方一曲终了之后,扬声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与君同奏一曲?”
这话他早就想说了,不过担心自己冒昧,故一直没敢提出来。
但是今天,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对方乐音中透出哀愁的原因。
纵使有绝佳的技艺和曲子,无人欣赏也是枉然。
只因为吹笛的是鬼,这乐曲就该被埋没?
这是什么道理。
对方停了一会儿,既没有继续吹笛,也没有答话。
“对不起!”博雅以为冲撞了对方,连忙鞠躬道歉,腰弯下去,半晌都没有直起身,足见其诚意。
“没关系。”博雅身边明明只有他带出来的那个仆役,然而却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这声音有些文弱,听起来像是个少年公子。
那鬼公子继续说:“请这位大人起来吧,我并没有生气,只不过……”
“您要用普通的笛子和我手中这支‘叶二’同奏吗?”鬼公子轻言轻语,透着一股鬼怪所特有的阴森森的味道。
“叶二?”博雅一怔,不解其意。
“没什么,请开始吧。”鬼公子像是笑了,而博雅依旧看不到对方的身形,不过很快,笛声便再度响了起来。
或许是为了照顾博雅,那位鬼公子并没有吹奏什么难度太高太冷僻的曲子,他选了一首极其简单、并在平安京流传甚广的曲子,就算是初学者也能轻松演奏。
博雅只是微微一愣便把自己的笛子举到了唇边,跟着鬼公子吹奏起来。
但他并非简单地吹奏原曲,而是跟着鬼公子的旋律重新另作了一段配乐,两种笛音合成一个,听来格外动人。
忽然,鬼公子笛音一转,仿佛刻意刁难一般,换了支难度稍高的曲子,博雅也只一顿,很快跟了上去。
这一人一鬼于音乐一道的造诣都极深,音声相和,余音绕梁。只可惜这一带少有人来,无人听到这一段乐曲相斗。
如是三番,那鬼公子方叹了一声,不再吹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