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日讲解中,雪势越下越大,积雪压满枝头。终于在一天夜里,传来“咔嚓”一声,枝头承担不住厚重的雪,折断了。
殿外银装素裹,殿内却是暖意融融。
晏凤辞一手执书,一手背后,仰首踱步,朗声诵读文章,嗓音清越动人。
不过半日,一本书便已讲完,案上成摞的书籍不过半月便讲毕了。
起初谢镜疏还能应对几句,晏凤辞见他还能答上来,便暗藏了几分逗弄的心思,讲解时越发深入,博古通今引论古今圣哲的学说,鞭辟入里挖掘,又时不时抛出一些高深莫测的的问题。
谢镜疏逐渐跟不上他的节奏,便不再言语,只默默聆听。他手中握着一把刻刀,在案上纸上刻下一道道细痕。
“唉。”晏凤辞眼尖地发现他手下动作,以为他分了心,一时忘了身份,真以为自己是皇子身边的侍读,伸手轻轻按住那枚刻刀,语气带着责备,“王爷,您不专心。”
谢镜疏手腕微微一抖,似有慌乱,不过片刻,他轻笑道:“若非知晓是羽仪在此,我还当是太傅亲临。”
“不敢。”晏凤辞松了手,语气稍缓,对他方才分神的原因有几分疑问,“可是觉得草民诵读得太难听?”
“当然不是。”谢镜疏镇定自若地用指尖按住那张纸,推向晏凤辞,“只是有感而发,随手刻下。”
晏凤辞学着他的样子,用指腹摩挲纸面,只摸出深深浅浅的刻痕,便将纸退还给他:“草民才疏学浅,不懂盲文。不过,有感而发是好事。”复转头诵读。
在诵读声中,谢镜疏又刻下几字,待一篇诗文诵完,纸上已落满密密刻痕。
晏凤辞对着那张纸细看,那些刻痕排列整齐,字形遒劲,称得上是入木三分,刻出的大小也匀称划一。他怀疑谢镜疏是将方才自己诵读的诗词抄写一份,不过看着刻字之间的间隔,又觉得不像。
“王爷有何感想,可否与我说说?”晏凤辞看着刻字,认出在文中反复出现的两字,却是不知是什么含义。
他指了那字,问:“此二字有何意义?”
谢镜疏轻轻抚过刻痕,脱口而出:”此为倾心。”
“那后面这二字呢?”
谢镜疏笑而不答,只说此文是为丹奴所写,上不了台面,恐怕要被笑话。
晏凤辞也料定他写不出来什么,见他不愿说便也不问了。难得闲暇无事,他索性将谢镜疏无视,自顾自诵书几篇。声情渐入佳境,抑扬顿挫间,竟透出一股怀才不遇的郁愤之气。
谢镜疏静静听着,为他的才情所折服,后来却渐渐品出那诵声中暗藏的落寞。趁一篇诵完的间隙,他惋惜道:“我从前不知羽仪竟有如此才学,可惜我府中并无其他藏书,不能供你阅览。”
思索片刻,他既不想让晏凤辞与外面那些书生厮混,又不忍埋没了他的才学,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你若是有意,我可以引荐你拜入唐先生门下。”
晏凤辞在北庭这么久,也未曾听说过“唐先生”之名,但既然是谢镜疏提出的,想来并非是泛泛之辈,他不禁好奇问:“不知这位唐先生是?”
“他名叫唐冕之,原也是京城人士,才识颇高,罢免后在此地书院教学。”
晏凤辞想了想,在他记忆中被罢免的人不少,其中学识渊博又姓唐的,仅有两位。一位是少年天才,却因早年失意而一蹶不振,接受不了落差跳河轻生。另一位自从离开京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死了,还有人说他修玄升仙了,想来是躲在北庭隐居,这人就是唐冕之。
北庭确实偏僻,除了极少数人,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不过,在此隐居不但也远离京城喧嚣,还可专心研究他的学问。
但有一点不好,唐勉之支持的学说与晏凤辞赞同的学说有着根本的矛盾。晏凤辞所属学说是主流,由此朝中根据观点分为好几派,若是某一派失势,连带着支持该主张的官员多遭罢黜。
看来今生没有他在其中参与,唐勉之也一样被罢免了。
晏凤辞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换上一副惊讶的口气,婉拒道:“唐先生当属名仕一流,怎能看上我这乡野匹夫?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落魄时我曾接济过他,若是有我的引荐,他断然不会拒绝,更何况以你的资质一定能入得了先生的眼。”听谢镜疏口气坚定,似乎铁了心要他拜入唐冕之的书院。
“依草民看还是算了吧。”晏凤辞干脆表明态度。
“为何算了?”谢镜疏不解,“你不是喜好诗文吗,那唐先生是个饱读诗书的名仕,肯定对你大有裨益。”
听他口吻,俨然将他当成一个可以任意摆布的下属,晏凤辞当下也有些恼怒,但还是软着语气问:“草民志不在钻研诗书,留在您的身边分忧,岂不是更好?”
谢镜疏心中一软,可那份想将人牢牢拴在身边的念头占了上风,还是坚持道:“羽仪莫闹了,这也是为了你好。”
“请您收回成命!”
“你去吧。”
上辈子他就没少和同党打压唐冕之一派,这辈子竟要屈尊去当他的门生,简直是奇耻大辱!
见谢镜疏一意孤行,晏凤辞脸色当即阴沉的几乎要挤出水来,将手中书卷重重置于案上,转身推门而出,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