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细雪最终还是没能站住脚,落地即化,只在记忆中留下一点冰凉的湿意。
之后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直到元旦前夕,最大的一场雪才纷纷扬扬地覆盖了整座城市。
临近期末,图书馆的讨论室灯火通明。
十人小团队难得再次聚齐——柳漠竹特意拉上了玉灿灿。
乐仪一进门就瘫在椅子上,发出哀嚎:“苍天啊大地啊,还是我们命苦!大过节的,别人在家吃饺子看晚会,我们还得跑出来跟方程和文言文较劲!”
许欢然把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啪”地放在她面前,语气凉凉:“知足吧,能考进博贤是我们的福气。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要要要!”乐仪立马坐直,苦着脸翻开书,“我这不是抒发一下人民群众对美好假期的向往嘛……”
玉灿灿有些腼腆地跟众人打了招呼,在柳漠竹身边坐下。
大家很快进入了状态,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压低了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
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将窗外沉沉的雪夜隔开。
遥思纯粹是被瑶璟雯硬拉来“凑数”的,美其名曰“十人团团圆圆,适合元旦这天”。
她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默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将一个软软的抱枕放在桌上,占了一小块地方,然后趴下去,闭上了眼睛。
周遭的嘈杂似乎与她无关,她像一只在温暖巢穴里休憩、清冷的猫。
乐仪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她拿起来看,是弟弟发来的消息,又是一通关于“为什么国外又贵又没国内好吃”、“感觉菜系好单调”的日常吐槽。
乐仪习以为常,指尖飞快地打字回复,从农业基础与物产多样性、历史与人口的连续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文化哲学、文字的早熟与记载传统、地区差异与稳定“菜系”形成等几个角度,条理清晰地解释了一遍。
发完,她没退出聊天框,而是习惯性地切到了手机备忘录,指尖无意识地继续敲打着,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回答一个更宏大的、无人提出的问题。
国内地大物博,跨越多个气候带,丰富的物产是菜系多样性的物质基础。我们拥有数千年未中断的文明史和农耕史,且长期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庞大而稳定的人口基数,使得烹饪技艺得以不断精进、传承、分化。饮食在中国,不仅是果腹,更是文化、礼仪、养生、甚至哲学的载体……
打到这里,她停住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
许欢然原本在做题,余光瞥见乐仪那边长久没有翻页声,悄悄凑过去看。
当她看清备忘录上那些文字,以及乐仪泛红的眼眶时,心头微微一沉。
乐仪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心底已久、却始终找不到出口的问题,在备忘录上继续打字,然后将屏幕转向许欢然,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欢然,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一直处于发展前列的我国古代,会突然崩塌呢?
这个问题太过庞大,太过沉重,像一个无形的巨石,骤然压在这间温暖、本该只关心期末成绩的讨论室里。
许欢然看着那行字,沉默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没能从任何教科书里发现答案,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轻飘。她只能轻轻握住乐仪冰凉的手。
玉灿灿注意到她们这边异常沉重的气氛,停下了笔,轻声问道:“怎么了?”
随着她的问话,其他人也陆续抬起头,连一直闭目养神的遥思也缓缓直起身,收起了抱枕,目光平静地投向乐仪。
瑶璟雯和魏莹星也停下了讨论。
乐仪最先开口,声音有些发哽,却努力挤出一个笑:“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春秋时期的乘法表了。”
她试图用一件遥远而具体的事,来掩饰那份无法言说的、源于文明厚重与历史伤痕的复杂心绪。
遥思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洞悉了一切,又似乎只是映照着此刻的沉默。
魏莹星也保持着沉默,目光落在乐仪红着的眼眶上,又缓缓移向窗外漆黑的、飘着雪的夜空。
有些问题,或有答案。有些沉重,必要共担。
卫如锡挠挠头,试图打破这凝滞的空气,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个……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冬月十八。”乐仪哑声回答。
旁边的谢嘉卉在桌子底下给了卫如锡一肘子,随即抬头,换了个话题,声音明朗:“对了,你们今天早上看日出了吗?听说元旦的日出特别好看。”
众人陆续回答:
“看了,在阳台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