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二日,程瑾特意换了一身更显干练的靛蓝绸衫,阿穆为她整理衣襟时,她忍不住低声问道:“今日这般模样,可还像个精明的粮商?”
阿穆仔细端详片刻,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认真回道:“世子如今走路说话,连眼神里都透着算计,怕是夜里做梦都在拨算盘珠子了。”
程瑾闻言失笑,可笑意未达眼底,她整理着袖口,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凝重:“不知为何,今日去见这张五,竟比昨日见郭县丞时还要紧张几分。”
阿穆想了想,低声道:“许是因为……孙老今日不在旁边,没人骂您不要脸皮了?”
程瑾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孙太医虽总抱怨,但那日他在场,无形中便是一种支撑。今日她与阿穆独闯,直面那藏在暗处的关键胥吏,确实更觉孤悬。
两人步行来到了城中颇为热闹的清源茶楼。此处临河而建,一楼人声鼎沸,多是贩夫走卒歇脚,二楼则设了数个雅间,相对清静。程瑾包下的听雨轩在最里侧,推开窗便能看见河上往来船只,确是个谈“生意”的好去处。
二人刚落座片刻,雅间的门帘便被伙计恭敬地掀开。
“张爷,您里面请。”
只见一人应声而入。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形干瘦,穿着一身半旧的深灰色棉布直裰,打扮与寻常胥吏并无二致。但他走进来时,脚步轻捷无声,一双眼睛更是锐利得惊人,像是能瞬间掂量出眼前之人的斤两。他的面相看似普通,甚至带着几分底层小吏特有的谦卑痕迹,可那微微抿起的薄唇和过于沉稳的气度,却透出一股与这身打扮不甚相符的精明与掌控感。他手中随意盘着两枚光滑的核桃,目光在程瑾和阿穆身上一扫,便拱手笑道:
“这位想必就是岐州来的洛公子?在下张五,来得迟了,公子莫怪。”
程瑾起身相迎,脸上立刻堆起商贾特有的热络笑容:“张仓督言重了,您事务繁忙,能拨冗前来,已是给了洛某天大的面子。快请上座!”
两人谦让着落座,张五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程瑾的双手,又在她腰间的玉佩上停留一瞬,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洛公子年轻有为啊。听说公子想采买上等冬麦?”
“正是。”程瑾亲自为他斟茶,“家中想在京城左近开间大磨坊,专供各家府邸和酒楼。这根基嘛,自然要打好。听闻田玉县的冬麦品质最佳,这才特地前来。”
张五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淡淡一笑:“田玉的麦子确实不差。不过……公子既是岐州人,为何舍近求远?岐州的麦子也颇有名气啊。”
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暗藏机锋。程瑾心中微凛,面上却笑得更加自然:“张仓督果然明察秋毫。不瞒您说,岐州的麦子好是好,但这些年各家争抢得厉害,价钱早已抬得虚高。反倒是田玉这边,靠着京畿,漕运便利,若能寻到合适的门路,这差价……”她适时地停住,露出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
张五闻言,眼底的审视稍稍淡去几分,终于抿了口茶:“公子倒是实在人。不过这上等冬麦,官府管控甚严,不知公子想要多少?”
“首批至少要这个数。”程瑾伸出三根手指,“三百石。若是合作愉快,往后每月都要这个量。”
张五盘着核桃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三百石……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公子应当也打听过,如今市面上的好麦子,可都不便宜。”
“价钱好商量。”程瑾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只要货色对,只是……”她刻意顿了顿,面露难色,“这品质定等,还得请张仓督多多把关。毕竟运到京城,若是出了岔子,洛某实在担待不起。”
张五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洛公子是个明白人。既然郭明府都开了口,张某自然会尽心……”他顿了顿,似不经意地提点:“城南丰泰粮行的纪掌柜,门路广,或许能帮你筹措到合用的货。你就说是老夫让你去问问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