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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这可爱的东西(第2页)

列位,知道水胡卢的浮巢么?现在就讲这故事吧。

在我的故乡柳河那里,晚霞常把小河与水渠映得通红。在那河与水渠上面架着圆洞桥,以前是走过一次要收一文桥钱的。从桥上望过去,垂柳底下茂生着蒲草与芦苇,有些地方有紫的水菖蒲,白的菱花,黄的萍蓬草,或是开着,或是长着花苞。水流中间有叫作计都具利(案即是水胡卢)的小鸟点点的浮着,或没到水里去。这鸟大抵是两只或四只结队出来,像豆一样的头一钻出水面来时,很美丽的被晚霞映得通红,仿佛是点着了火似的。大家见了便都唱起来了:

&surinoatamanihindatoomottarakekieta。

意思是说,水胡卢的头上点了火了,一没到水里去就熄灭了。于是小鸟们便慌慌张张的钻到水底里去了。再出来的时候,大家再唱,他又钻了下去。这实在是很好玩的事。

关东(案指东京一带)方面称水鸟为牟屈鸟。(案读若mugutcho,狩谷望之著《和名类聚抄笺注》卷七如此写。)计都具利盖系加以都布利一语方言之讹,向来通称为尔保。(案读若nio,和字写作鸟旁从入字。)

这水鸟的巢乃是浮巢。巢是造在河里芦苇或蒲草的近根处,可是造得很宽缓很巧妙,所以水涨时他会随着上浮,水退时也就跟了退下去。无论何时这总在水中央浮着。在这圆的巢里便伏着蛋,随后孵化了,变成可爱的小雏鸟,张着嘴啼叫道:

咕噜,咕噜,咕噜!

在五六月的晚霞中,再也没有比那拉长了尾声的水胡卢的啼声更是寂寞的东西了。若是在远远的河的对岸,尤其觉得如此。不久天色暗了下来,这里那里人家的灯影闪闪的映照在水上。那时候连这水鸟的浮巢也为河雾所润湿,好像是点着小洋灯似的在暮色中闪烁。

水胡卢的浮巢里点上灯了,

点上灯了。

那个是,萤火么,星星的尾么,

或者是蝮蛇的眼光?

虾蟆也阁阁的叫着,

阁阁的叫着。

睡罢睡罢,睡了罢。

猫头鹰也呵呵的啼起来了。

这一首我所做的抚儿歌便是歌咏这样的黄昏的情状的。小时候我常被乳母背着,出门去看那萤火群飞的暗的河边。对岸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发着亮光,仿佛是独眼怪似的觉得可怕,无端的发起抖来。简直是同萤火一样的虫原来在这些地方也都住着呵。

这一篇小文章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只因他写一种小水鸟与儿童生活的关系,觉得还有意思,所以抄译了来。这里稍成问题的便是那水鸟。这到底是什么鸟呢?据源顺所著《和名类聚抄》说,即是中国所谓??,名字虽是很面善,其形状与生态却是不大知道。《尔雅》与《说文解字》中是都有的,但不能得要领,这回连郝兰皋也没有什么办法了,结果只能从扬子云的《方言》中得到一点材料:

野凫,其小而好没水中者,南楚之外谓之??。

好没水中,可以说是有点意味了,虽然也太简单。我们只好离开经师,再去请教医师。《本草纲目》卷四十七云:

《藏器》曰,??,水鸟也,大如鸠,鸭脚连尾,不能陆行,常在水中,人至即沉,或击之便起。其膏涂刀剑不锈,续英华诗云,马衔苜蓿叶,剑莹??膏,是也。时珍曰,??南方湖溪多有之,似野鸭而小,苍白文,多脂,味美,冬月取之。

日本医师寺岛良安著《和汉三才图会》卷四十一引《本草》文后案语(原本汉文)云:

好入水食,似凫而小,其头赤翅黑而羽本白,背灰色,腹白,嘴黑而短,掌色红也。雌者稍小,头不赤为异。肉味有臊气,不佳。

小野兰山著《本草纲目启蒙》卷四十三云:

形似凫而小,较刁鸭稍大。头背翅均苍褐色有斑,胸黄有紫斑,腹白,嘴黑色而短,尾亦极短,脚色赤近尾,故不能陆行,《集解》亦云。好相并浮游水上,时时出没。水面多集藻类,造浮巢,随风飘漾。

这里描写已颇详尽,又集录和汉名称,根据《食物本草会纂》有一名曰水胡卢,使我恍然大悟,虽然我所见过的乃是在卖鸟肉的人的搭连里,羽毛都已拔去,但我总认识了他,知道他肉不好吃,远不及斑鸠。实在因为我知道是水胡卢,所以才来介绍那篇小文章,假如我只在古书上见到什么??鹘蹄等名,便觉得有点隔膜,即使有好文章好歌谣也就难于抄译了。辑录歌谣似是容易事,其实有好些处要别的帮助,如方言调查,名物考证等皆是,盖此数者本是民俗学范围内的东西,相互的有不可分的关系者也。

关于水胡卢的记录,最近见到川口孙治郎所著《日本鸟类生态学资料》第一卷(今年二月出版),其中有一篇是讲这水鸟的,觉得很有意思。鸟的形色大抵与前记相似而更细密,今从略,其第五节记没水法颇可备览,译述于下:

没水时先举身至中腹悉露出水面,俯首向下,急转而潜水以为常。瞳孔的伸缩极是自由自在。此在饲养中看出者。

人如屡次近前,则没水后久待终不复出。这时候他大抵躲在水边有树根竹株的土被水洗刷去了的地方,偷偷的侦察着人的动静。也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去处,例如四周都是细砂斜坡的宽大的池塘里,没水后不再浮出的事也常有之。经过很久的苦心精查,才能得到结果,其时他只将嘴露出水上,身在水中略张翼伸两足,头部以下悉藏水面下,等候敌人攻击全去后再行出来。盖此鸟鼻孔开口于嘴的中央部,故只须将嘴的大半露出水面,便可以长久的潜伏水中也。

川口此书是学术的著述,故殊少通俗之趣,但使我们知道水胡卢的一点私生活,也是很有趣味的。在十六七年前,川口曾著有《飞驒之鸟》正续二卷,收在炉边丛书内,虽较零碎而观察记录谨严还是一样,但惜其中无水胡卢的一项耳。

谈养鸟

李笠翁著《闲情偶寄》颐养部行乐第一,“随时即景就事行乐之法”下有“看花听鸟”一款云:

花鸟二物,造物生之以媚人者也。既产娇花嫩蕊以代美人,又病其不能解语,复生群鸟以佐之。此段心机竟与购觅红妆,习成歌舞,饮之食之,教之诲之以媚人者,同一周旋之至也。而世人不知,目为蠢然一物,常有奇花过目而莫之睹,鸣禽悦耳而莫之闻者,至其捐资所买之侍妾,色不及花之万一,声仅窃鸟之绪余,然而睹貌即惊,闻歌辄喜,为其貌似花而声似鸟也。噫,贵似贱真,与叶公之好龙何异。予则不然。每值花柳争妍之日,飞鸣斗巧之时,必致谢洪钧,归功造物,无饮不奠,有食必陈,若善士信妪之佞佛者,夜则后花而眠,朝则先鸟而起,唯恐一声一色之偶遗也。及至莺老花残,辄怏怏如有所失,是我之一生可谓不负花鸟,而花鸟得予亦所称一人知己死可无恨者乎。

又郑板桥著《十六通家书》中,“潍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二书”末有“书后又一纸”云:

所云不得笼中养鸟,而予又未尝不爱鸟,但养之有道耳。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旦时睡梦初醒,尚展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颒面漱口啜茗,见其扬翚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给,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大率平生乐处欲以天地为囿,江汉为池,各适其天,斯为大快,比之盆鱼笼鸟,其巨细仁忍何如也。

李郑二君都是清代前半的明达人,很有独得的见解,此二文也写得好。笠翁多用对句八股调,文未免甜熟,却颇能畅达,又间出新意奇语,人不能及,板桥则更有才气,有时由透彻而近于夸张,但在这里二人所说关于养鸟的话总之都是不错的。近来看到一册笔记抄本,是乾隆时人秦书田所著的《曝背余谈》,卷上也有一则云:

盆花池鱼笼鸟,君子观之不乐,以囚锁之象寓目也。然三者不可概论。鸟之性情唯在林木,樊笼之与林木有天渊之隔,其为犴狴固无疑矣,至花之生也以土,鱼之养也以水,江湖之水水也,池中之水亦水也,园囿之土土也,盆中之土亦土也,不过如人生同此居第少有广狭之殊耳,似不为大拂其性。去笼鸟而存池鱼盆花,愿与体物之君子细商之。

三人中实在要算这篇说得顶好了,朴实而合于情理,可以说是儒家的一种好境界,我所佩服的《梵网戒疏》里贤首所说“鸟身自为主”乃是佛教的,其彻底不彻底处正各有他的特色,未可轻易加以高下。抄本在此条下却有朱批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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