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掏钥匙,插孔那瞬间听见屋里有动静,他静默两秒,还是拧开了。
暗无天日。这是他对家里唯一的印象。
墙面被熏出陈年污垢,稍一耸鼻,就能闻见一股糜烂的香气。这股香与各种常年晒不到太阳的霉菌味道混在一起,相比麻将馆门口也差不了多少。
一共二十平不到的面积被划成三块区域,除了客厅,小房间跟大房间中间的墙也就半掌厚,他能单独有个地方睡,不过是因为有时候会碍着姜丹跟姘头办事儿。
屋里电视也早坏了,但雪花屏可以当作灯用,有光,能照亮,最重要的是不会透到别人家去。否则这堆乌七八糟的东西,见光就死。
昏暗中,霍北看见那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兀自摆弄着桌前的“粮食”——异香的源头。
他屏住呼吸,压着鞋音儿往里走。
通常情况下,互不搭理就是最好的状态,可迈出第三步的时候他被叫住了。
“见你老子也不知道打声招呼。”霍永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霍北扽了把衣服,确保下摆盖住裤兜里的钢镚儿印子,然后转身,“爸。”
霍永民抬眼,颧骨高高隆起,颊窝深陷出两坨大坑。他鬓角延伸出大片黑斑,侵到眉尾,生菌似的覆在肉上,随着说话皮肤一动一动,像活的,快要把人吞掉。
常年吸毒的人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
鬼一招手,“过来。”
霍北站到他爹面前,对方从兜里掏出根烟叼上,又扔给他一枚火机。
“点上。”霍永民说。
荧幕光源下,火机边缘泛着亮,好像是漏了油,渗出来的。
霍北拿起火机,手感滑腻,仿佛嚓一下滚轮,里头就会有油星呲出来,溅到对面这人的脸上去。
接着,似乎就听见霍永民撕心裂肺的惊呼和嚎骂,火焰迅速在身上蔓延,灼得发丝瞬间萎缩卷曲;那张鬼似的面孔不断在炙痛中扭曲、颤抖,簌簌往下掉皮热浪扑滚出红烈舌花,舔尽这间屋里的臭气。
若这时再从远处看,他们家一定是最亮堂的。
“啧,点火!”霍永民一嗓子,把他从癔症里喊醒。
霍北攥着火机,擦亮。
男人吸烟的神态已经飘飘欲仙,可能跟刚吃完粮食有关系吧。
霍永民一嘬烟能吞掉大半根,吐出来的雾是浓白的,霍北眯着眼,再睁开,面前是一袋晶亮的粉末。
他爹笑着,露出崎岖的牙,“新货,你也来点儿?”
“”霍北紧盯着那袋东西,手心捂出汗来。
对方转而大笑,往地上狠啐口痰,“想要老子还不舍得给,你丫配么!”他提脚踹在霍北膝盖上,“滚吧。”
刚要转身,霍永民又道:“欸,那贱人呢?”
“麻将馆。”霍北说。
“个杂种操的败家娘们儿。”霍永民骂道,而后就没出声了。
霍北继续往回走,也没在意霍永民就这么把自个儿也骂进去。他们家就这样儿,脏词五花八门,敌我不分。
姜丹上回也这么骂他,败家畜生。
起因是他爹的债主上门,他把家里能抵钱的东西都给交了出去。姜丹等人走才敢从屋里出来,打眼在客厅一瞧,要了命了。她尖起凄厉的声音,又哭又闹,用指甲给儿子挠出数十道痕。
霍北挣开她,道:“那你把东西要回来,去挨他们的打。”
“”姜丹噙着泪花,肩膀直抖,嘴里含糊着,“小畜生你个败家畜生!你不得好死!!”
一家畜生呗。
霍北不在乎,甭管畜生还是人,都得填肚子。
他进了小房间往床上一扑,捂着,悄声拽开枕套拉链,从死棉花芯儿里掏出一张破口的五块塞进兜。
这回就不走正门,他选择翻窗。
但其实走门也没事儿,霍永民不关心他去哪,可他不想看那张鬼脸。
街道两旁灯火通明,还没到收摊儿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