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抵达一楼,门开。赫恩莉娅快步走出,苏随在她身后。走向便利店的路上,她能感到苏的欲言又止。
果然,在便利店门口,苏轻声开口:“您还好吗?”
四个字,简单问题,却如钥匙般瞬间打开她努力维持的防线。
赫恩莉娅停步,背对苏。晨光洒在公寓楼前小广场上,几位老人在打太极拳,一切宁静祥和。她却感到难以承受的孤独与委屈。
“我……”声音微颤,“不太好。”
她转身,看向苏。那双翡翠色眼中没有评判,没有好奇,只有真诚关切。
“想……想上来坐坐吗?”赫恩莉娅听见自己说,几乎不信这是自己的声音,“我家里……有很多植物,你或许会感兴趣。”
话出口她便后悔了。邀请同事,尤其是异性同事到家中,完全不合她一贯的边界感。何况她此刻状态如此之差。
……
赫恩莉娅的公寓门在身后关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邀请了她的学生、她的规培医师、她的逐火之蛾同僚,进入了她的私人空间。
而此刻的公寓——虽植物照料得当,书籍排列整齐——却处处透露单身生活的痕迹:沙发上随意搭着的毛毯,茶几未收的医学期刊,冰箱贴满的待办便签。
“请坐。”她机械道,声音有些沙哑,“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茶就好,谢谢。”苏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片茂盛的植物上,“您的室内花园比我想象的更丰富。”
赫恩莉娅在厨房烧水,手微微发抖。
透过开放式厨房,她见苏坐在客厅沙发,正认真观察一盆开花的蝴蝶兰。
这场景如此居家,如此私密,令她一阵眩晕。
她端两杯茶回客厅,在苏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两人间隔着茶几,上面散落她的笔与笔记本。
长久沉默后,苏轻声说:“您不需要强迫自己说话。”
正是此言,打开了闸门。
赫恩莉娅开始讲述昨晚的相亲。
起初她还试图保持客观冷静,以医学报告般的语气陈述事实,但很快,那些压抑的情绪渗透进来——被贬低的愤怒,被误解的委屈,对未来的恐惧,对自我的怀疑。
“他说我是‘贬值产品’,”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说我若继续这样,会孤独终老……”
眼泪再次涌出,她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所有伪装的坚强在此刻彻底瓦解,她不再是赫恩莉娅医生,不再是博士、研究员,只是一个被社会评判刺伤的二十六岁女子。
“我只想提前说清我的工作性质,我不想欺骗任何人……我不想让人以为,我能成为随时待命的妻子,传统意义上的伴侣……”她哽咽着,话语破碎,“但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我真不知如何平衡……也许我真……”
“他不对。”苏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赫恩莉娅抬头,透过泪眼看他。苏神情严肃,那双翡翠色眼睛直视她,无回避亦无怜悯,只有完全的认真。
“用市场术语衡量人的价值,本身就是错的。”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您救治过的病人,您参与的研究,您为逐火之蛾所做的工作——这些价值无法用婚姻市场的任何标准估量。”
“可社会就是如此,”赫恩莉娅苦涩道,“母亲每次来电都提醒我,我已二十六岁,同龄人皆结婚生子……”
“社会标准会变,但您的贡献是真实的。”苏停顿了一下,“况且,为何要以您最不擅长的领域来定义自己的全部价值?这如用厨艺评判外科医生的专业水平一样荒谬。”
赫恩莉娅愣住。这类比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犀利。
“我……”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长时间的倾诉似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靠向沙发背,闭上眼,感到深深的疲惫。在这空间里,在苏面前,她再无力维持任何伪装。
然后,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冲动下,她听见自己说: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苏静待。
“他说我心有所属。”赫恩莉娅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而我昨晚一直在想……想那个可能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