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的手里就被放了一个圆形的银制嘎乌盒。
文菁捧着略显轻盈的盒子扭头去瞧嘉德吉,可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把头转回去目视前方。
直到最末尾,嘉德吉才又凑过来,在她身旁说:“小菩萨,可看明白了吗?布施,是要把最珍贵的‘我’给出去。你抱着的那东西,是想给,还是想留?”他字音错落的汉语在风中格外清晰可辨。
这个称呼令人恍惚,它使她母亲深信不疑到心甘情愿掏以万金。文菁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嘉德吉夸张地同母亲讲述自己的命格如何,自己的人生轨迹如何,她却还未觉这万般种种,冥冥中早已注定。
文菁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文菁从小就很聪明,她很容易听懂别人的言外之意。她想,嘉德吉肯定就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总对她说一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话。
嘉德吉领着她往回走,他没提接下来要去哪,更没说她母亲尸体在哪。
抱着那个小小的嘎乌盒,文菁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太令人毛骨悚然,她非常害怕去揭露。
文菁跟着嘉德吉的红色背影一直走。路怎么这么长……
“我的阿觉。”嘉德吉突然停下来,直到文菁和他并肩而行。
“嗯?”
“你有喜欢的人吧。”
文菁不知道他问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她还是回答了:“没有。”
嘉德吉默了几秒,“没有的话就是你接下来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人。你要小心。”
他的神情倏忽变得严肃又担忧,“他就像一面镜子,但他不会照见你,他是你内心的‘饿’。饥饿的‘饿’呢。你会在他的身上看见你渴望的一切,但是。
阿觉,你要知道,镜子照出来的是你的欲望,你吃下它其实是在吃你自己的一部分。所以……”
“我知道了。”文菁说。
也许嘉德吉并不是个江湖骗子。他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因为文菁发现他说的很多事都在她的人生中都应验了。
又走了一段路,她突然说:“扎西德勒,师父。”
冬日,寒风卷刃,骨头在烧她的皮。
可阳光依旧曝满雪山尖。
回到住处,文菁倚靠在床边休息。嘉德吉像一个长辈一样,立在门外问她会在什么时候离去。文菁的心咯噔一下,她知道,即使再怎么自欺欺人,答案上的布也已变成了一层纱。
文菁的行李没有什么东西,这趟行程,她连电脑也没带,只一个手提包。她把嘎乌盒放进包里。包拉不上,文菁又将嘎乌盒从包里取出来拿在手里。
文菁跟嘉德吉说,她打算今天就走。
嘉德吉听见了,点点头,又继续捻他的念珠。
他从文菁的屋门口离去,走到佛堂里,扯出一张破烂的垫子跪在膝下,开始念颂:“嗡班札萨埵萨玛雅……”
不多时。
“我走了!”文菁站在大门外,朝里喊。
无人回应。
看着雪山,文菁走了一段路,背后忽而远远响起汉语:
“小菩萨!”
是嘉德吉在唤她。
文菁回过头去,见他正双手合十。
“嗡班杂尔萨埵吽。(金刚萨埵心咒)
喀哧沛。(慢走)“
文菁勉强掀起唇角,朝他点点头,向山下走去。
文菁越走越远,直到她的身影变成雪原上一个缓慢移动的黑点,嘉德吉才转身往回走。
文菁离去时,身后坡上经幡正疲惫地飘扬着,响声好似一声悠长的叹息。
当天文菁就离开了西藏,可直到文菁回到美国后,她才恍惚意识到一个问题:
天葬时,骨头会被捣碎和青稞粉拌在一起喂给秃鹫吃,如果樊容华是被天葬了,那自己手里的骨灰是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