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巧儿一口一口地扒着饭,眼神时不时往对侧瞟。
又是惊惧又是好奇。
赵珩抬手夹菜,恰巧对视,吓得她手一松,陶碗“啪”一下摔在桌上。几人俱看过去,少女的脸腾地红透了。
谢槿语看得好笑,不由侧首再度打量身侧的男人。
光风霁月、玉树临风,最是江南小娘子心之向往的相貌。
怎地就这般吓人?
他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身子悄悄凑过去,还未开口,碗里突然多了块肉,正是他方才夹的那块。
慢火红烧一上午的猪肉裹满了红油赤酱,油汪汪的,令人垂涎,她便夹起放进嘴里,香醇满溢,不禁满足得眯起了眼。
“大娘厨艺当真了得,比扬州登仙楼的厨子手艺还要好!这一道东坡肉,当值五钱银子。”
张岳衡不动声色地多夹了两筷子。
她亲口夸过的菜色,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何大娘忙不好意思道:“姑娘说笑了,农家人哪有这样的本事。姑娘爱吃便好。”
县里的酒楼那道最贵的醉蟹也才三钱银子。
虽然这样说,但面上笑呵呵的,直到饭毕,嘴角就没下来过。
何巧儿听着,心中却是赞同的。父亲中秀才的时候曾带她们去过一次县里的酒楼,点了一份东坡肉、一盘炒时蔬和一盅黄酒,并两小块荷花酥。记忆中味道是不如家里的,只点心不错。
一个多月没吃肉,说不馋是假的,筷子饶了一圈,终究还是落回到面前的野荠菜。
鲜嫩的菜叶用油炒过,清香扑鼻,配上白米饭,她三两下就吃了个半饱,心中满足。
这几日若不是沾了知县老爷的光,怕又是野菜和粗粮煮成稀粥,三碗下肚,去几趟茅房就没了。莫说他们带来的肉盐油,就是满满几袋白米都是稀罕物。昨日从村头传到村尾,家家户户都暗暗惋惜被选中的不是自家。
好在父亲生前办书塾教过村长家的小儿子,两家算是有交情,这回知县带了表妹,正巧她家有空房又没有外男,村长便顺水推舟把人安排在了她家。
眼下各色菜式摆开四五盘,都老爷的东西,即便过了她家的灶,也不能说是她们的。
她没碰。
“这莲藕排骨汤也不错。”
汤色清澈润泽,入口鲜美,谢槿语喝下几口,赞许地点点头。余光无意间扫过低着头专注地野菜配米饭的何巧儿,目光掠过那盘转眼快见底的炒荠菜,心下起疑,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和她刚刚尝的没什么区别——诚然香气十足,别有野趣,但也没好吃到光靠它吃完一整顿饭的地步吧?
眼看何巧儿碗里的米饭就要见底,她不由问道:“你不爱吃肉?”
何巧儿似乎被她问住,饭含在口中来不及咽下,霎时愣在当场,秀气的脸颊浮起红霞,憋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见她踌躇,谢槿语想了想,注意到旁边同样对野菜情有独钟的何大娘,茅塞顿开。
“原来你家有茹素的规矩?”她回忆起杨太后一日三顿斋饭的禁忌,为难道,“先前不知,竟叫你家的灶沾了荤腥,实在抱歉。等这几日过去,若要拆了另起炉灶,尽管开口。”
何巧儿闻言怔住了,口中饭团倏地一噎,狂咳起来,憋得整张脸通红,像极了太后腕上那块鸡血红宝石。何大娘忙替女儿拍背,神色也是一言难尽。
谢槿语眨着漂亮的双眸,盘算道:“不过眼下连县里也没什么蔬菜可买,差人到府城一来一回也得一个白天……今天怕只能拿野菜将就一下了。我先前怕不新鲜便没带,实在委屈你们娘俩了。”
话音方落,赵珩闷声发出一记轻笑,挽袖替她添汤。张岳衡筷子一顿,嘴角狠狠地抽动了几下,看了她一眼,终究没说话。
何巧儿这会止了咳,脸色发懵地看着她,不知如何作答。眼见谢槿语又把荠菜往母女那边推了推,她便转过眼,求助般地看向对面的知县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