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获得解脱的易真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惨白的帷帐。易桓贴在他身后,将他紧紧搂抱在自己怀里,戴着覆面的脸抵在他肩膀上,冰冷、坚硬又瘆人。
梦中经历带来的情绪波动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易真忍不住干呕了一声,伸手欲将易桓的手臂扯开。
太恶心了。绝望、无力又恶心。哪怕只是略微想一想,他都忍不住要呕吐。
易桓道:“都想起来了吗,皇兄?”
易真没力气言语。又开始痛了,这具本就属于死人的身体,无论是因为疾病,还是最后那几颗剧毒的小果子。
易桓松开手,他立刻就滑脱到了床上,双手下意识环住自己的脖颈——相思子中毒的痛苦没有在他生前折磨到他,但易桓将他复活后,他却不得不清醒着感受自己的肠胃被毒素烧灼、因为咽喉水肿而无法呼吸的剧痛。
易桓跽坐在他身侧,落在玄色的衣袖外面的手指细白、伶仃、修长,指腹和关节处连一个茧都没有,一看便是双静心保养、养尊处优的手。
一双十分好看的、属于医者的手。
他语气轻柔,细声慢语:“痛吗,皇兄?我在筹备登基的满心欢喜里突然收到你的死讯时,我就是这么痛的。”
易真一边艰难地喘息,一边死死瞪着他,因为窒息,脸庞和眼圈都有些发红。
他开始呕血,因为腹痛而下意识想要蜷缩,可易桓却在此时按住了他的肩膀,盯着他被血染红的嘴唇看了半晌,慢慢说道:“‘相思情断,与子诀离’。我当初急着写信,并未细想,后来将你的遗物拿去翻检,才发现你这信首句连起来读,原来藏着这样的玄机。‘相思情断,与子诀离’。阿兄,你这么温柔的人,怎么能写出这样可怕的话呢?”
易真在他手下微弱地挣扎,口鼻中皆有血液流出,眼瞳也开始涣散,眼看着就要因为相思子毒再死一次了。
易桓于是从自己袖中取出药丸,将那枚味道不祥的丹丸推到兄长口中:“阿兄听话,咽下去就不会再痛了。”
情断。诀离。不,他不允许这一切发生。
他抽走兄长束发的木笄,冰凉顺滑的乌黑发丝瞬间铺了满床。易真还在断断续续地呻吟、呕血,身上亲王规格的殓衣华美繁复,腰间系有沉重的组玉配饰,像一个华贵异常、包装精巧的礼物。
无论大哥哥还是小哥哥都很难对付,好在大哥哥的身体早已彻底垮掉,只要把他从那堆扈从里剥离,他就十分好控制;而小哥哥比较稚嫩,只要摸清他的心理活动,费点工夫就能诓骗得手。
他温柔地捧起他的发丝,像用双手掬起了满捧水。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这捧水从自己的掌心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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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冒雨折返的易阳子想到太子数日前就在寻仙访道,却至今没有结果,忍不住叹道:“唉。容君也一直没有回信。这莫非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高宣半跪在床边,手中捏着沾湿的巾帕,小心地替昏迷中的两个孩子擦拭脸庞。
从太子无故昏迷至今已过去了一整天。皇帝知晓情况后大发雷霆,行宫中的宫人侍卫全部受了杖刑,连易央都挨了打,高宣自然也未能幸免,首当其冲挨了二十庭杖。
他早已不年轻了,受到这样毫不留情的责打,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下了床,一边亲自照料昏迷的太子,一边协助皇帝的人撰写告示、张贴皇榜,以万两黄金悬赏能人异士救治太子。
听见易阳子的话,他捏着巾帕沉默片刻,道:“我不信这样的命。此事定有解决的办法。”
“长安寺的大师已经来看过,并未查出症结所在。”
“出事那日我去宫室中看过,现场有血,但血几乎只在孟郎身上。他划烂了自己的脸,又将殿下赠他的玉抛开了。”
高宣说道。
“殿下幼时爱看志异,我记得《述异》一书中曾有提及雍王以血施术之事,或许孟郎便是由此得到启发,他也确实成功了。”
他看着被并排摆在床上的两个孩子。皇帝今早冒雨抵达行宫,急匆匆过来查看长子的情况,看完之后又大发了一通火,把炙烤兔肉之人并当日服侍的宫人全数关进了一间幽僻宫室;若非尚书令容安从旁劝谏,表示需得为病中的太子行善积福,皇帝本是想将这些人全数枭首、尸体弃市的。
“既然如此,就在这里为皇太子祈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