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毡部首领巴图听罢,脸上满是动容,方才那几分倨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真切的敬服,他躬身道:“使臣此言,正合我意!能亲赴洛京,瞻仰天颜,乃是我草原部族历代首领的夙愿,巴图此前竟未曾敢奢求,今日得蒙使臣提携,实在汗颜。使臣莫忧,我这便挑选部中最善骑射之人,各携厚礼,分赴三部传讯,定要将三位可汗请至此处!”
说罢,巴图即刻传令下去,帐外顿时响起一阵急促却有序的马蹄声,三队骑士各执青毡部的狼头旗,迎着风雪疾驰而去。
三日后,穹庐外的空地上积雪初融,白鹰部首领隼烈、苍狼部首领苍崖、赤鹿部首领鹿台,已各率亲卫抵达。三人翻身下马,眉宇间皆带着几分不耐,隼烈性子最急,甫一进帐便沉声对巴图道:“巴图可汗,我等各部皆是牧事繁忙,你遣人星夜相召,究竟所为何事?若只是寻常饮宴,便莫要耽误我等归营。”
巴图闻言,却不慌不忙,抬手往侧首一引,含笑道:“三位可汗且稍安勿躁,先看看这位贵客是谁。”
隼烈三人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帐侧立着一位身着素色官袍的文士,身形挺拔,气度沉稳,身旁只立着两名从人,瞧着并无出奇之处。鹿台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几分轻慢:“不过是一介中原文士,有何可看的?”
苍崖也皱起眉头,沉声道:“巴图,你莫不是被中原人蛊惑了?”
巴图见状,朗声一笑,抬手指向宋方儒身侧那杆斜倚的长杆,朗声道:“三位可汗再仔细瞧瞧,那杆之上,悬的是什么?”
三人闻言,这才凝神望去,只见那杆通体朱红,顶端嵌着一枚鎏金铜斗,斗中竖着一根牦牛尾,尾端系着明黄丝绦,丝绦上赫然绣着大周的龙纹——正是天子亲赐的旌节!
刹那间,三人脸色剧变,眼中的轻慢尽数化作震惊与敬畏,方才的倨傲姿态荡然无存。隼烈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皮裘,快步上前,拱手躬身道:“不知上国使臣在此,我等有失远迎,望使臣恕罪!敢问使臣尊姓大名?”
宋方儒见状,微微颔首还礼,淡笑道:“诸位可汗不必多礼。烦请巴图可汗,为我引荐三位。”
巴图连忙应声上前,指着隼烈道:“这位是白鹰部首领隼烈可汗,麾下铁骑骁勇,威震漠北东境;”又指向苍崖,“这位是苍狼部首领苍崖可汗,老成持重,深得部众拥戴;”最后指向鹿台,“这位是赤鹿部首领鹿台可汗,掌控西境盐池,部族富庶。”
介绍完毕,他又转向三人,郑重道:“这位便是大周天子钦命使臣,翰林学士宋方儒大人!宋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我草原四部的永世安稳而来!”
宋方儒闻言,目光扫过帐内四位可汗,语气沉肃道:“诸位可汗既已知晓达勒之事,便该明白,他此番兴兵,不过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齐王殿下兵不血刃便迫其俯首,足见我大周国力强盛,绝非草原部族可轻易撼动。”
他话锋一转,神色愈发严厉:“尔等四部,被达勒以威逼利诱裹挟,助其劫掠燕蓟,本是重罪。然我朝天子仁厚,体恤草原各部久遭雪灾,生计维艰,故而不问其罪,只望尔等能迷途知返,与达勒划清界限。须知助纣为虐者,终会引火烧身,待天兵一至,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四位可汗闻言,皆面露愧色,纷纷躬身道:“使臣所言极是,我等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错。”
苍狼部首领苍崖抬眼,语气恳切:“天子仁德,我等感念涕零。不知朝廷欲与我等定下何等盟约?我等四部,又该如何为朝廷效力,方能赎清前愆?”
宋方儒见状,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卷盟书,缓缓展开:“朝廷念及双方永世安好,特拟十条盟约,绝非割地求和——我大周地大物博,何须割地?此举不过是为息烽烟、安黎庶,结两国百年之好。”
他指着盟书,逐条解说:“其一,朝廷划渔阳郡以西三十里草场,永为青毡部牧地,许尔等四季在此放牧,不得驱赶;其二,开放上谷郡三处互市,四部可携皮毛、良马前来交易,朝廷免其十年商税;其三,苍狼部毗邻阴山,朝廷将赠予百具农具、千石粮种,助尔等垦荒屯田,免受饥寒之苦;其四,白鹰部善骑射,朝廷将设草原护军,召尔部勇士入营,同守边境,饷银翻倍;其五,赤鹿部掌控盐池,朝廷许尔等专卖之权,唯需以平价供应大周边军……”
宋方儒顿了顿,目光落在青毡部首领巴图身上:“青毡部离渔阳郡最近,乃是大周与草原接壤的门户,盟约之中,亦对尔部多有倾斜——朝廷将在渔阳郡设互市总管府,由你我双方共掌,专司贸易往来,互通有无。”
他又看向其余三部:“苍狼部居于阴山南麓,垦荒屯田之后,可与上谷郡互通粮秣;白鹰部游牧于漠北东境,护军之职,可保尔部不受他部侵扰;赤鹿部坐拥西境盐池,专卖之权在手,部族富庶指日可待。”
“至于效力朝廷,”宋方儒合上盟书,声音朗朗,“无需尔等横刀立马,只需做到三点——永不与大周为敌,永不依附乱臣贼子,若有部族兴兵作乱,需即刻传讯朝廷。如此而已。”
四位可汗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巴图率先跪倒在地,朗声道:“朝廷如此厚待,我青毡部愿奉盟约,永世臣服大周!”
其余三位可汗也纷纷跪倒,齐声应道:“我等愿遵盟约,岁岁朝贡,永不叛离!”
青毡部首领巴图上前一步,躬身问道:“使臣此番前来,为我四部谋永世安稳,这份恩德,我等没齿难忘。但有一事,我等心中存疑,不得不问——盟约之中,令我四部与达勒同行入洛京,拜见天子。可我等四部,此前被达勒裹挟,早已心怀怨怼,绝不愿再与他同列而行。若当真与他并肩入洛,他日达勒若再生异心,朝廷会视我等为一丘之貉,还是辨明是非?届时是问罪于我四部,还是问罪于首恶达勒?我等四部,只想与朝廷诚心结盟,绝不愿再与乱臣贼子有所牵扯,还请大人为我等解惑!”
话音刚落,白鹰部首领隼烈、苍狼部首领苍崖、赤鹿部首领鹿台纷纷附和:“巴图可汗所言极是!大人,此事关系我四部存亡,万万不能含糊!达勒此人狼子野心,我等实在不愿与他同行!”
宋方儒闻言,沉吟片刻,颔首道:“诸位可汗所言,确实有理。但本使心中,尚有五六处疑惑,还请诸位一一解惑。其一,达勒势衰之际,诸位既已心怀怨怼,为何不早与朝廷通声气,反要等到今日?其二,达勒此前以劫掠之利相诱,诸位虽未全力相助,却也未曾阻拦,这又是为何?其三,若朝廷准诸位不与达勒同行,他日达勒在洛京反咬一口,称诸位曾与其同谋,诸位当如何自证清白?其四,四部之中,青毡部与大周接壤,尚且有顾虑,其余三部远在漠北,又在忌惮什么?其五,诸位不愿与达勒同行,是怕受其牵连,还是另有隐情?”
巴图听罢,长叹一声,率先答道:“使臣此问,直指要害。我等并非不愿通声气,实在是达勒狼子野心,麾下铁骑环伺,若我等稍有异动,他必先挥师来犯,四部势单力薄,实在无力抗衡,只能虚与委蛇。”
隼烈接话道:“至于未曾阻拦其劫掠,实是迫不得已。达勒曾言,若有一部敢阻拦,便会联合其他部族,先灭此部。我等为保全族人性命,只能隐忍。”
苍崖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声道:“达勒此人睚眦必报,若在洛京反咬一口,我等远在漠北,口说无凭,如何自证?这正是我等最深的顾虑!”
鹿台则道:“我等并非忌惮,只是不愿与乱臣贼子同列,坏了与朝廷结盟的诚心!再者,达勒在草原名声狼藉,我等若与他同行,必遭其他小部族耻笑,有损部族颜面!”
四位可汗你一言我一语,将心中的顾虑尽数道来,帐内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不少。宋方儒见状,抬手虚扶四位可汗,温声道:“诸位不必如此急切。此事关乎四部与朝廷的盟约根基,能否不与达勒同行入洛,本使虽持天子旌节,却也不能擅作万全之主。此事须得先传书齐王殿下,由齐王权衡利弊后,再禀明朝廷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