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到床上抱住对方,一边哭着呼唤他的小名,一边轻轻吻去他的眼泪,亲吻他的面颊和嘴唇。
易桓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在这里,但他依旧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们相拥、亲吻、哭泣、絮语,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不,或许他一直都是局外人,是随时可以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仿佛得到了一切,又确实从未拥有一切。
他突兀地出声打断了他们:“嫂嫂,今夜已经太晚。让皇兄先休息吧。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找回李妙仪的决定是正确的。有了李妙仪相伴,哥哥开始积极地吃药,也不再排斥吃饭,虽然每次吃得很少,但好在不再呕吐,他的身体终于略微有了起色,精神也有所恢复,逐渐又有了点往日的风采。
伴随着他的转好,忙碌的易桓减少了探望他的次数。但每每经过囚禁他的宫室,易桓隔窗往里看时,总能看见他和李妙仪依偎在一起,两双手交叠相握,如此静谧美好。
他嘱咐看守的宫侍:“大公子身体不适,除了吃饭服药,还是多叫他安静休息才好。”
宫侍会意,开始有意阻碍李妙仪和易真见面。
如是几次后,李妙仪发现不对,前来找他:“殿下这是何意?妾与大公子尚是夫妻,便是按照礼制,也没有不让妻子给丈夫侍疾的道理。”
哥哥也托人给他带话:“囚而不杀,寻而不见,此为何意?”
这夫妻俩伉俪情深,倒显得他像根打鸳鸯的大棒。
易桓道:“嫂嫂风尘仆仆而来,桓怎好让嫂嫂再多操劳?”
他又去见哥哥:“皇兄好好养病,待你病好,自有一家团聚的时刻。”
随后,他借筹备登基大典为名,不再接见李妙仪,也拒绝再接受兄长的传话。
他心安理得地软禁着自己的兄嫂,既不许他们经常见面,也不让他们离开。
他对哥哥的想法产生了些许变化,虽然他自己还一无所察,但废太子已然发觉不对,开始有意回避同他的接触。
“必须尽快。”
他拉着妻子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道。
“若大错酿成,非仅你我之祸,更乃天下之祸。”
他低着头,侧脸娴静而秀雅,未束的乌发顺着肩背线条流淌而下,发丛里隐约露出一点衣领,以及一小块细白的皮肤。
易桓站在窗外,凝视着屋中依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在沉沉暮色中,他眼瞳深黑,神情空洞,面上笑容隐没,身旁的侍者皆惶恐地低垂着头——易桓早就吩咐过不准再让易真和李妙仪见面,而出于对废太子的隐蔽同情,他们没能达成他的要求。
“让嫂嫂准备准备,到另一间宫室住下吧。”
好在他没说什么,只是下了这样的命令。
“大公子这边,孤自会照料。”
因为是夫妻,所以会冒着死亡的风险回来陪伴他,甚至敢理直气壮地同未来的皇帝叫板,就因为他们是夫妻,“理应”生活在一处。
夫妻理应在一处。
理应在一处吗?
第二天,李妙仪被迫搬迁到了行宫最西的一间宫殿,与废太子所在的宫室遥隔两端。是夜,易桓带着几只竹简进入兄长的寝室,以求问机密之事为名,将所有服侍之人驱赶到了室外。
那日之后,他又开始时不时前来拜访长兄,并开始在兄长处留宿夜谈。他的哥哥最初还会呕吐、咒骂、反抗,到后面,他兴许终于认清了现实,变得麻木而顺从。
他低声祈求自己即将登基的弟弟:“旧日之事皆为我之过,妙仪从未参与其中。她曾经待你也算亲厚,又还年轻,何必陪我一个罪人在此蹉跎?请允我给她一封放妻书,使她能够再嫁。至于我的女儿,她若愿意,也可以让她带走。”
易桓对此求之不得,自然应允。
他亲自铺纸磨墨,由兄长口述,他来撰写,迅速整理出了一份放妻书,命人连夜送给李妙仪。李妙仪的回信也很迅速,第二天清晨,她差人送来了一大堆竹简,那枚相思子手串也混在竹简中,被宫人们忙忙碌碌地抬了过来。
易桓早早便离开了。三天后就是他的登基大典,所有人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了这件事上,对行宫这边的管理自然有所荒疏了。
易真默默在竹简堆中摸索到手串掩进袖里,道:“把这些先拿走吧。太多了,我很累,想明天再读。”
不会再有明天了。
当晚,他在帐中将手串上的相思子全部咬碎吞服。
第二日清晨,李妙仪自刎于宫室,案上有一封写给镇北将军李说的血书,言此生终究有负父兄儿女,只求能与夫同葬,得全君臣、夫妇情谊。
同日午时,废太子易真被发现暴毙于帐内,死时七窍流血,但神态安详,想来中毒后很快便陷入休克,没有承受太多痛苦,这对他而言或许算一件幸运的事。
第三日,燕王易桓登基为帝,改元平昌,定其父谥为“灵”,此后不久,又恢复了亡兄的太子身份,追谥其为“元昭”,并以尊重亡兄遗愿为由,赐其与妻和离。
虞明帝的辉煌一生便由此拉开了帷幕。